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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来。”谢青鹤把最后两口饭吃干净,擦了擦嘴。
常朝知道伏传不在紫央宫,也大概知道谢青鹤为什么要背着伏传见他,进门时神色沉寂严肃,不似从前那样大咧咧地践席而上,进门站在原处躬身施礼:“拜见小郎君。”
“你是长辈。”谢青鹤说。
常朝将头埋得更低了两分,呼吸有些紧促。
“隽儿信任你,我也倚重你。如今我和隽儿所有外务都由舅父打理,舅父说的话,外人都当是我说的话。漫说在青州找粮商富户‘赊账买粮’,天下之大,除了那边的王都,舅父一句话,找谁‘买粮’不好使?今日‘买粮’,明日‘借兵’,再往后还要做什么?”谢青鹤问道。
这话说得极重,常朝屈膝跪下,俯首道:“朝不敢。小郎君容禀。”
“说。”
得了谢青鹤的准允,常朝张了张嘴,又实在说不出口。
谢青鹤冷笑道:“你想说这事和你无关,可这事是你姐姐做的,你又不好直言了,是吗?”
常朝很难堪,低头不语。
“你知道素姑为什么不在紫央宫服侍,去了望月宫夫人处?”谢青鹤问。
素姑离开紫央宫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悄无声息地离开,谢青鹤和伏传都没有公开提及原因。私下常朝找陈利打听过,陈利只是摇头。他又找伏传打听,伏传才透露了原因:分不清谁是主子。
当初谢青鹤与伏传才刚刚把缵缵接到偏殿,素姑就去找姜夫人告状,姜夫人次日就找上官时宜商量此事,隔日缵缵就被打包送到了正殿。
当时谢青鹤不声不响,没有做任何处置,隔两个月就把素姑打发去望月宫了。
他没有训斥素姑,也没想过惩罚素姑,只是他认为素姑不适合继续在身边服侍。哪怕是亲如母子也有亲疏之分,素姑在紫央宫服侍,却丝毫没有把望月宫当外人,分不清内外亲疏,谁是正主。
常朝呼吸略沉,不敢答话。
“隽弟在宫中行走不便,凡事都要仰赖你在外奔波。他知道姜夫人在外收买粮食,这消息难道不是你‘查实’了递给他的?你告诉他,是姜夫人在收买粮食的时候,你不知道真正买粮的是谁?”谢青鹤质问。
根据事后种种,谢青鹤认为,常朝告诉伏传的说辞,很可能是得到了姜夫人的默许。
姜夫人愿意替常夫人背锅,马上安排常夫人去搭棚子施舍粥饭,把原本用来囤积居奇的粮食都施舍出去,宁可大放血,也绝不能让两个儿子联手彻查此事。常朝也不能算是替姐姐栽赃姜夫人。
但是,伏传让常朝去查粮价飞涨的事,是公务。常朝却因私心选择了包庇遮掩。
爱护姐姐是人之常情,谢青鹤完全能够理解。可千里江堤溃于蚁穴,今天的事是趁早摁住了,再有下次会出什么幺蛾子,谁又说得清?平时看着好端端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抽风。
见常朝跪在地上说不出话,谢青鹤例行敲打:“你若要做常夫人的好弟弟,只管去望月宫听差。日后还要在紫央宫行走,趁早分清内外。行了,我只提醒你一句,去吧。”
常朝羞愧无地,默默磕了个头,起身要走。
“等一等。”谢青鹤唤住他,“此事隽弟还不知道。”
常朝竖起的汗毛又纷纷趴了下去,心里无力又纳罕,教训我倒是义正词严,你不一样哄着隽儿?干巴巴地说:“我也会守口如瓶。”
谢青鹤才点点头:“去吧。待会儿撞见他。”
我还得悄悄地走咯?常朝无奈地告退。
陈利安排得很稳妥,直到常朝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伏传才回来。
他进门就一件件脱衣裳,跳进使女准备好的澡盆里,还忍不住喊:“倒水来。”
谢青鹤见使女端水进门,起身接过托盘,亲自给他送了进去。伏传正在搓澡,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趴在澡盆边上张开嘴,谢青鹤喂他喝了一杯,他舔舔嘴唇,谢青鹤就再喂一杯。
“外边没水喝?”谢青鹤有些心疼。
“跟着堂兄去各家转,全是齁甜的蜜水。我就奇怪了,青州世家富户都不喝开水吗?要么就是井水,要么就是山泉水,烧都懒得烧。”伏传撇撇嘴,对喝生水的古人深为不解。
谢青鹤也不曾拆穿他,当初伏传在寒山上也是咕噜咕噜喝泉水,不知道喝了多少虫屎脚屑。
“好歹是都谈妥了。”伏传让自己浮在澡盆里,舒坦地叹了口气。
谢青鹤放下杯盏,拿起丝瓜瓤,给伏传搓背:“隽弟,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嗯?什么事?”伏传马上转身,表示专心。
谢青鹤把花氏在黎王妃且生育一女的事说了,不等他开口,伏传已经懂了:“大兄是要我去王都一趟,把花夫人和女儿接回来吗?我明日把手里的事交代好,这两天就出发。”
谢青鹤非常省心,低头在伏传脸上亲了一下:“辛苦你了。我在青州走不开,其他人去处置此事,我都不能放心。你去之后,问一问花氏阿母,她与黎王若有情意,可以把黎王一并接来。”
在如何处置黎王的问题上,除了伏传,没有人能明白谢青鹤的心意,把握好其中的度。
伏传问道:“若花夫人不肯回来呢?”
谢青鹤想了想,说:“人各有志。她愿意回来,青州可度余生。她不愿回来,不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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