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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后,他像当年一样,抬起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寒凉的深秋,在一日比一日凄清的萧萧叶落下,转入了冷洌初冬。这一日,立冬节气,颜慕只需上半天课,他从宫中读书回家,自是想第一时间去见爹爹娘亲,同爹爹娘亲一起用午饭。可是,香雪居中空空荡荡,爹爹娘亲竟都不在,留守的侍从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心里空落落的颜慕,连腹饥也感觉不到,只觉今日天色转阴后,特别特别的冷,人在屋外,有寒意直往骨子里渗,令人站立地几要寒颤。
冬寒严逼,他走进避风的小楼里,走至爹爹娘亲日常起居的寝堂中,看堂内摆设的一切,都与爹爹娘亲有关,成双成对的,心头不由浮起暖意。
壁上悬着《烂柯词》,是爹爹亲手所写,悬着的《寒梅图》,是娘亲亲手所画,其下,摆放着娘亲心爱的七弦琴,与爹爹常用的紫竹箫。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等,自是爹爹娘亲共用的,夫妻之间,无分彼此,且爹爹娘亲,总是心意相合、喜好一致,爹爹爱用徽墨,娘亲也是,娘亲爱用澄纸,爹爹也是。
镜台上,娘亲的钗钏梳蓖与爹爹的冠簪等,并排摆在一处;薰笼上,娘亲的锦衣罗裙与爹爹的袍衫,交错叠在一处;几案上,娘亲惯用的荷叶杯与爹爹的玛瑙单耳杯,相对放在一处……处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榻上系悬的香囊,都有两只,一只绣着兰草,一只绣着木槿,各挂在两道帘钩旁。
香囊中的干花,是爹爹采自香雪居晾晒的,精致的香囊,是娘亲亲手绣做的。这样的香囊,他也有好些个,有的挂在榻内帐中,有的随身携带薰衣,都是娘亲送给他的。
颜慕含笑望着想着,目光落在一只香囊的木槿花纹上,忽地记起夏末时,有人曾强行将木槿花塞在他手里,自道从前常送娘亲木槿,说娘亲最爱木槿,浮着的笑意,登时又僵在了唇角。
想将这木槿香囊取下,将叫所有与木槿相关的物什,不再出现在娘亲面前!!神色僵着的颜慕,暗暗心想一瞬后,又猛地醒过神来,暗责自己无礼,怎可随意藏毁娘亲喜爱的物件呢!
……可,可这木槿,着实碍眼得很!!
既不能动娘亲的东西,又无法压制心中的不快,颜慕只能努力别过脸去,不去看它。他将目光投向画案,想起昨夜曾见爹爹娘亲,坐立在画案前,一同执笔,画了许久许久,心中好奇地,大步近前看去。
画案上镇尺压着的,似就是昨夜那幅画。颜慕见画的是幅山水图,春和景明,青山如黛,绿水如镜,水中有一芳汀,汀岸兰芷郁郁青青,汀中桃花灼灼如华,长天碧空如洗,白鹤翩跹并飞,雪白鹤羽,宛似流云,落映水镜的云鹤影中,一叶小舟穿行而来,伴着绿水青山,伴着天际双鹤,向汀中世外桃源,缓缓行去。
画中留白处,落有爹爹娘亲的印鉴,并“昭山玉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语。昨夜,他原是想在睡前,同爹爹娘亲说说话的,可走近爹爹娘亲的房间,推门一隙时,见室内,爹爹娘亲正在画画笑语,便没有入内打扰,只是站在门缝外,静静地看着。
他已很久没有见到爹爹娘亲,这样放松自然地笑着了。纵然平日里爹爹娘亲在他在时,大都是面有笑意的,可他能感觉到,娘亲有很重的心事,爹爹也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只是在为他粉饰太平而已。
他知道,可却不敢戳破,他怕他戳破后,连粉饰的太平也没有了,害怕他的家,会真的分崩离析,遂只能佯装不知,跟着他们一起粉饰太平,一起像从前一样生活、欢笑。
可昨夜不同,他感觉到昨夜的爹爹娘亲,就像从前一样要好,不,比从前更好,真正的夫妻同心,宛若一人。爹爹娘亲一边一起画画,一边说了许多话。有的话他听得懂,有的,就不十分懂。话,虽没能全听懂,但他的眼睛看得明白,爹爹娘亲总是一壁说着,一壁相视而笑,眸中情意深浓,如水|乳|交|融,绝插不进第三人。
“……我已将他谋事的证据,秘密交给可信之人,若明日事成,他不得过河拆桥,径将我们灭口。他们家,不止他一人想坐上那位子,他名不正,自有旁人顶上,这一点,他掂量得清楚,没必要在事成后,为杀手无寸铁的一家人,担着身败名裂、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他不会杀我们,但也不会完全放心,大抵他此生在位期间,都会一直派人,不远不近地监看我们,禁止我们与王公朝臣,有任何接触。不过,我们本就不想再沾染这些,若事成,我们带着孩子,离开长安繁华地,去江南青州、灵州,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终老……”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江南灵秀地,有数不清的好山好水,不知我们最终定居的,会是何处,有何名山,有何胜水……”
“何必沿用前人之名,随你喜欢,称呼就是了。”
“那……我要为那山,取名为昭山……水呢?”
“……玉水,昭山无陵,玉水为竭,亦不与卿相绝……”
…………
他在门外,静听着爹爹娘亲絮絮笑语,听他们的每一句话里,都流淌着无尽的情意。说话声渐低时,爹爹娘亲相拥着走向寝堂深处,灯映落地的身影,依融如一体,他悄悄地阖上房门,虽在冬夜里,站得手足冰凉,但一颗心,却暖极了,如逢暮春,暖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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