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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阿慕从前,是多么爱笑的一个孩子,从早到晚,总是眉眼弯弯的,琳琅心中感伤。她轻握了下孩子的手,才发现孩子手上有伤,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慕道:“只是练武时的擦伤而已。”
在习文练武的事上,琳琅根本劝不住刻苦的阿慕,只能心疼地揽着他向殿内走,“进去吧,娘给你涂点药。”
母子入殿没多久,便有细雨淅淅沥沥落下。秋雨中天色渐晚,身在裴府的宁王穆骊,却还未离去,颇有兴致地向裴明霜讲述,他新得的这只鹦鹉,是如何通晓人性,会说多少人言。
裴明霜对此,兴致寥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不在焉。
自送了那只苍鹰后,穆骊没事总想给她送礼,她不收,穆骊就亲自上门相送。虽然她与穆骊从小认识,但穆骊如今到底是王爷,她不能真将人拦在外面,只能将人请进、听他絮叨。本来,她看时已黄昏,以天晚为理由,要送穆骊离府,偏生刚要送时,天就落了雨,穆骊说等雨停再走,又留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继续讲他那只鹦鹉,如何如何有趣,劝她一定要收下。
但她,哪里有逗鹦鹉的心思呢。她的心思,都在选秀之事上,为此,柔肠百结。其实,从知圣上对长乐公夫人情意深重起,她的心,就像打系有无数死结,一天也没有平静过。
如圣上这般的男子,如若不是对长乐公夫人有情,怎会自毁声名,与一他人之妻,暗通款曲?!起先,她心中不服气到不肯接受,可后来只能接受圣上爱着长乐公夫人这一事实。如若不是情意深重,圣上怎会自丹凤门,将长乐公夫人接入宫中?!怎会令夫人同住御殿?!怎会对夫人所生的女儿,如此宠爱?!
纵不服气,她也只能接受。原来,圣上不是不会爱人,圣上会如此深爱一名女子,那女子,就是长乐公夫人。
对长乐公夫人,她既有疑心,疑心长乐公夫人从前是在耍弄她,疑心夫人对她是否都是伪装,疑心夫人劝她放下圣上,是否是暗有私心,又理智地知道,自己这些疑心,大都出自不甘与羡嫉,知道长乐公夫人是如何深爱长乐公,应不可能爱慕圣上,主动勾引圣上。
可,如若夫人坚贞不屈,那就是圣上强取豪夺,甚有为得到夫人,暗中害死长乐公的嫌疑。这一设想,是可怕的。如果这是真的,就说明圣上对长乐公夫人的情意,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偏执,还要深重。
本来,她已在这样深重的情意下,几近绝望。可偏偏,近两年的倾世专宠后,圣上忽与长乐公夫人失和,两人似是相看两相厌,关系冷淡地,像是如果不是还有个女儿,将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圣上在登基近三年后,头次允肯选秀,决定纳女入宫。
像有希望的星火,在她心底重燃,抑或说,其实这星火,从未彻底熄灭过,因为她一直没有真正甘心,甘心自己会输给别的女子。
她这样的家世身份,无论她自己愿意与否,都是要参加选秀的,画像也已被送入宫中。按照家世来说,她入宫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如父亲、哥哥、嫂嫂,都以为她入宫的希望,至少有十之八、九。
但她自己心里,莫说十之八、九了,千分之一都无。早在两年前的太清宫时,她就在长乐公夫人的劝说下,向圣上表陈过心意。当时圣上就直白地拒绝了她,圣上对她,不仅没有男女间的情意,甚至,似也不将她当成寻常女子来看,而是视与她兄长裴铎近似。这样的圣上,怎会选她入宫呢?!
满腹酸涩心绪,如亭外淅沥细雨,杂乱飘飞。裴明霜心事难言,而身边心无挂牵、只知游乐人生的年轻男子,仍在兴致勃勃地展推鹦鹉,笑对她道:“真的,它机灵得很,你问它‘天下谁最美’,听听它会说什么!”
裴明霜被穆骊闹得无法,只能恹恹地手托着腮,向那只羽色华丽的鹦鹉,问了一句,“天下谁最美?”
鹦鹉振着紫蓝色的翅膀,高声唤道:“明霜!明霜!!”
裴明霜没料到鹦鹉会这样答,微怔了怔,正要笑时,忽听有焦急人声,将鹦鹉的唤声盖过,并同样一声声地高唤道:“明霜!明霜!!”
见一向端庄有礼的嫂嫂,不顾仪态地急急向她跑来,裴明霜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迎上前问,却见嫂嫂虽然脚步匆忙,但面上尽是喜色,紧紧抓着她的手,笑对她道:“快,快去接旨,陛下封你为妃!!”
入夜后,雨势越发大了,潇潇冲刷天地,似要涤清人间一切爱恨情仇。灯火煌煌的御殿中,没能完成圣命的内监,空手跪在御前,小心翼翼地向圣上禀报道:
“……奴婢赶到大将军府时,裴小姐已接下诏书有一刻了。奴婢欲将诏书追回,裴小姐似觉受辱,当时的神情,冷得发青。她紧攥着诏书不松手,沉默许久后,说了四个字——君无戏言……
……裴小姐让奴婢转几句话给陛下。裴小姐说,如果陛下对诏书内容有悔意,她愿自尽,以保住‘君无戏言’四个字。如此,陛下不必收回诏书,也不必纳她为妃,她的死,对陛下来说,两全其美……
……裴小姐还说,她愿为陛下而死,心中对此,没有半点怨言……她说陛下是她的君主,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愿用陛下的赐剑青霜自尽,维护陛下君无戏言的君威,顺从陛下不愿纳她的圣意,也成全她自己,对陛下的忠诚和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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