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页
上方的日光耀目,也似加剧了她心神的迷乱,使她恍惚到,一时似是二十六的顾琳琅,一时又似十六岁的顾琳琅,此刻不知正靠负在谁的后背上。她在炫目的阳光下,望着身前人穿着的龙袍,望着他的乌发、他的帝冠,心中一壁甚觉身影熟悉,熟悉地像刻在了她的心里,一壁却又十分迷惘,需在心中,不停地叩问自己,是谁……他是谁……
一声声的心问,没有答案,只是让琳琅,越发精神恍乱。被背负着,通望紫宸殿的路上,她几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直到下首众人山呼万岁,琳琅才惊觉自己,已然置身万人之上,而她身边的晋帝穆骁,正轻牵着她的手,含笑看她。
刹那间,琳琅几要以为自己,就是穆骁谎话中的那个少女,她与少年阿穆识于微时,多年后,少年阿穆,成了新朝的君主,依然遵守从前同她许下的诺言,永不相负,他已身在江山之巅,便也要将她捧到万人之上,要她与他并肩而立,一世相守不离。
如云雾萦绕不散的迷思,在她目光,望及下首孩子的瞬间,立即震散。因为看到阿慕和呦呦,她和昭华的一儿一女,琳琅很快清醒过来。她暗定心神,将那些不该有的混乱迷思,尽皆抛之脑后,全心想着夜里的大事,在此时此刻,温顺地做穆骁一日的妻子,一日的皇后。
封后礼毕后,离夜间的龙舟晚宴,还有大半日光阴。这大半日的时间里,穆骁令朝臣侍从皆退,与她和阿慕、呦呦,如寻常人家的一家四口,偷浮生半日之闲,惬意游乐。
穆骁是肉眼可见的欢喜,而琳琅表面的温顺下,心中也暗蕴欢意,因再等上大半日,等到入夜登上龙舟,她就可与昭华相见,她真正的夫君,而非身边这头披着羊皮的豺狼。
因为白日里这场封后典礼,呦呦和阿慕,今日也穿着得十分正式隆重。这是自楚朝亡后,阿慕头一次穿着如一位皇子。琳琅知道,因为穆骁这些时日里厚待阿慕,近日甚有荒唐流言传出,说爱她爱痴了的晋帝,体有暗疾,无法生育,大晋朝未来的皇位,将会因晋帝“爱屋及乌”,落到前朝皇子手上。
这流言,既荒唐地惹人发笑,又让不少人,在笑嗤之余,不禁暗生恐慌,只因晋帝,因她做下的荒唐之举,早已不止一件。琳琅心里清楚,穆骁的种种荒唐,实则都是因为他爱他自己,这种爱己之人,绝不会将皇位拱手于昭华的子嗣,这流言,甚是无羁,但,保不齐有人会偏信这流言,真觉穆骁能为她疯到这种地步。
这种人心惶惶的偏信,对她和昭华,是有利的。表面的稳定太平下,时势暗流,愈乱愈好,愿穆骁,能溺死在这暗流里,而她与昭华和孩子们,可激流而退,从此海阔天空。
整整一个下午,琳琅都暗暗守等着夜色的降临,而穆骁,像因终于在典礼后,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名分”,已心情舒畅地,沉浸在这一家四口的表象里,一举一动,都在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甚在她面前,笑着授起阿慕武艺来。
琳琅知穆骁绝不可能真心厚待阿慕,暗忧他会借着教授武艺、伤害阿慕,紧张地牵着呦呦,在旁看着。好在未动刀剑,穆骁只是随折了园中两根花枝代替,没有刀光剑影,有的只是随一大一小的矫健练武身影,而纷飞如雨的蔷薇花瓣。
“刀风”阵阵,引得两旁花架上的粉白蔷薇,纷纷离枝。身边的呦呦,仰望着漫天花雨,高兴地拍起了小手。琳琅正随呦呦看着,听穆骁忽唤了声“琳琅”,朝他侧首,见穆骁以木枝挥动劲风,削下了一朵盛开的木槿,那带梗的木槿,在劲风之下,直直向她鬓边飞来,稳稳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笑着走近前来的穆骁,看向她簪花的发髻,似是不太满意,“特意挑了一朵开得最好的……”他有些遗憾地说罢,又迅速释然,眸中带笑地望着她道,“什么花,在你这里,都要失色的。”
琳琅听不得穆骁说这样的话,转看向同样近前的阿慕。她见儿子,因同穆骁武了一阵,面上都出汗了,拿出帕子帮他擦拭。刚擦没几下,身边的高大男子,就低身贴近前来,似想要她,也帮他擦一擦面上的汗。
琳琅执帕微滞一瞬,轻拭了两下穆骁的脸庞。这样极简单的举动,令穆骁颇为心喜,他像是个吃到糖的孩子,眸中笑意更深,晶漾着碎金般的阳光。
呦呦见哥哥“擦擦”了,父皇也“擦擦”了,在旁跳跳蹦蹦的,也要她给她擦一擦。琳琅从素槿那里,新拿了条干净帕子,轻轻擦了擦呦呦软乎乎的小脸蛋。呦呦笑得眉眼弯弯,在园中无忧无虑地追蝶舞花一阵后,见前方不远,支着一座漆红的秋千架,立跑近前,想要攀爬上去。
琳琅怕女儿摔着,上前将呦呦搂在自己怀里,同她一起坐在了秋千上。因为呦呦想玩,琳琅遂将足尖微微掂地,一手紧搂着呦呦,一手扶上左边的缠花秋千藤绳,欲这般抱带着呦呦,在秋千架上,轻轻晃一晃。
但,手刚扶握住藤绳,就被人温柔握住了,琳琅侧首看去,见穆骁站在了她和呦呦的身后。他一手紧握着她扶秋千藤绳的手,一手护在她与呦呦身后,笑对她道:“朕来推。”又含笑看向阿慕,“你也坐上。”
透洒下枝叶的流碎阳光,照得阿慕双颊微红,他看起来,像是个不大好意思的大男孩,一手紧紧握住另一边秋千绳,微垂首,低声道:“娘和妹妹坐就好了,我帮忙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