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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 第39节

      顾鸾欣喜漫开,面上勉力压制着,状似平静地问他:“怎么廿八要去龙王庙?”
    “二月二快到了啊。”楚稷含着笑,“朕听说京郊有个龙王庙灵得很,就想去看看。可二月二当日事情多,怕是忙不过来,咱们就早些去吧。”
    “……”
    哦。
    顾鸾心底的万般喜悦都如同遭了一盆冷水,哗地被浇灭下去。一时间她甚至有些委屈,忍不住地想跟他说那日是她的生辰,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住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赌气,她忽而怯懦,觉得这个口终是开不得。
    冷宫之中,倪玉鸾打从入了这道宫门起,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只为再见皇上一面。
    她坚信皇上只是被顾鸾蛊惑了才会那么无情,无情到那日见都不肯见她就发落了她。若她还能得见圣颜,事情必定还有转机。
    然后,她的哭闹却是无人理睬的。冷宫里的宫人个个冷面冷心,虽并不会对遭了废黜的嫔妃动辄打骂,却可以因为厌烦变着法地给她们穿小鞋。
    所以她的哭闹换来的便是馊饭单衣。那样的日子若放在从前在奴籍时,倪玉鸾忍也就忍了。可所谓“由奢入俭难”,她既尝过了锦衣玉食的好处,又哪还受得了这些?
    为了换得一口好饭,倪玉鸾终是服了软,低声下气地去求管事姑姑不要计较她的不懂事。那管事姑姑却是冷笑:“我瞧你是不懂事,若不然也不能被送到这里。”
    这话说完,管事姑姑转头就走,下一顿送到她跟前的饭还是馊的。
    倪玉鸾无计可施,矛盾再三,转头去求了冷宫里的管事宦官。那宦官才刚过三十,却生了张老气横秋的脸,一张口牙都是灰黄的,打量她时,污浊的眼睛里却隐约有些光。
    倪玉鸾知道,自己到底生得好看。那日她将心一横就豁了出去,任由那宦官将她抱在怀里上下其手。
    那样的举动,虽隔着衣服她都觉得恶心,但不得不笑脸相迎。待他尽了兴,她下一顿的饭食就是新鲜的了,而且有菜有肉,还有两块冷宫里难以得见的点心。
    这样的日子,倪玉鸾度日如年地熬了好一阵。直到上元节那天,管事姑姑突然进了她的房间,犹是冷着张脸,却跟她说:“你也算命好,今上的废妃就你一个,宫里的人还顾得上你――喏,这是仪嫔娘娘那边吩咐关照的,你放心用吧。”
    倪玉鸾怔怔看去,一方托盘里盛着一饭两菜,另还有一小碗汤、一小碗汤圆。清素的兰花白瓷碗是宫人们惯用的样式,却比冷宫里的粗陶碗不知讲究多少。
    自这天开始,她就不再去找那管事宦官了。那人占不着便宜倒来主动找过她,可她闭门不见,他倒也不敢用强。
    她以为仪嫔发了善心,这样的好日子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可眼下也就过了最多十天吧,好饭好菜突然断了,送来的饭食又是馊的。
    倪玉鸾硬撑着捱了两顿,终是忍不住去问管事姑姑,管事姑姑冷言冷语地只说:“咱原本也是奉命办差,仪嫔娘娘关照到了,咱就给安排上。如今那边没了动静,咱也不好去问,也犯不上自己贴上这点子俸禄为你置办不是?”
    这么几句话,就把倪玉鸾堵了回来。踟蹰再三,她再度去敲了那位公公的门,可他却因为她前些日子的冷淡来了脾气,见她又凑过来,索性皮笑肉不笑地要她就范。
    倪玉鸾被他吓着了。她知道自己已难有什么好出路,可让她去委身伺候这样一个太监……她也是万万横不下心的。
    那宦官知她逃不出去,便也不急,只呵呵笑着让她自己思量。她逃也似的离开他的住处,刚出院门,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呜呜咽咽地往回走,直恨自己不够狠。倘使那日毒药的分量再足一些,一举要了顾鸾的命,一则反倒未必能查到她身上,二则大不了她一命换一命,反倒不必吃这个苦头。
    倪玉鸾哭着哭着,有个宫女凑了上来:“您就是从前的倪婕妤吧?”
    倪玉鸾转过头,那宫女笑道:“您是当过主子的,是金尊玉贵的人,何必跟王公公计较?其实要奴婢说,您还是该回后宫去,就不该留在这腌h地方。”
    倪玉鸾听得又落下泪来:“皇上亲自下旨废了我,我如何还回得了后宫去!”
    那宫女又说:“就是回不去,被废了嫔妃凭借家世倚仗,送出宫去安度余生,也不是没有先例。”
    倪玉鸾拧眉:“可我也没有家世倚仗……”
    宫女笑起来:“您没有,可宫里有的是人有。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在那几位高位娘娘眼里,谁也不差您这几口饭。”
    第42章 龙王庙(楚稷长叹一声,捏着符纸的...)
    得知元月廿八能与楚稷一同出宫, 却与自己的生辰没有关系,只为去拜龙王,顾鸾心中又甜又酸地过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梳妆时, 忽而鬼使神差地动了念头, 扭过头问正帮她梳头的方鸾歌:“鸾歌,你说去龙王庙求姻缘, 灵不灵呀?”
    “去龙王庙求姻缘?”方鸾歌被问懵了。顾鸾瞧着她的神情, 思索着解释:“我一直盼着自己能有个好姻缘,便想找个地方拜一拜, 可宫女平日又不便出宫。昨日皇上跟我说廿八要去京郊的龙王庙,为着二月二龙抬头提前拜一拜,祈求风调雨顺。我听闻那龙王庙灵得很,你说我若顺便去求一求姻缘, 能管用么?”
    “……”方鸾歌对她这番话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下来, 她愈发觉得顾鸾是个有本事的。不说别的, 就说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敢去跟六尚女官硬碰硬, 还真把六尚女官都压制住了,那就不是等闲之辈。
    没想到行事这样厉害的姑娘心底竟也盼着美满姻缘。
    方鸾歌便认真地为她想了想,拧着眉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但试试也行?龙王爷大人有大量,若是不归他管的事, 那放着就得了, 总归也不会怪姐姐。”
    顾鸾觉得此言很有道理。
    “再说……”方鸾歌顿了顿, 又道,“廿八不是姐姐的生辰?或许龙王爷好善乐施,看在生辰的份上就真肯显一显灵, 赐姐姐个如意郎君呢。”
    顾鸾听得笑了:“那我倒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面子。”
    “万一呢?”方鸾歌一壁帮她绾着发髻,一壁也笑, “况且龙王爷见惯了黎民百姓求雨求收成,却未必见过求姻缘的。姐姐这般标新立异,我若是龙王爷我就觉得姐姐有趣,得了口就要帮姐姐请托旁的同僚神仙去!”
    “哈哈哈哈,也不知龙王与月老熟不熟?倘若二位仙官一道喝个酒就能把事情办了,那我可真是求对了地方。”顾鸾与她调侃着,心中已拿准了主意,不论龙王管或不管,她都要先试一试再说。
    上一世的她,原是没有这样信鬼神的。可离世再睁眼,连重回及笄之年这种事都能发生,她便不得不信了。
    如今再添上方鸾歌这般“另辟蹊径”的说法……顾鸾只怕自己来日会见神就要拜,直烦得漫天神佛不得不站出来一个应了她的愿望不可。
    拿定主意要去,顾鸾便提前做起了准备。正好为着拜龙王的事,钦天监这几日本也会时常进宫回话。顾鸾就趁他们进宫时挡下了一个钦天监的官吏,塞了银子,客客气气地央他:“大人可否帮我办点私事?”
    钦天监对宫人们这样开口见惯不怪。都是肉身凡胎,自都希望神佛保佑。
    那官员便道:“大姑姑客气了,何事?”
    顾鸾莞尔:“过几日要随皇上去京郊祭拜龙王,我虽只是随驾,但也不想空着手前往,烦请大人为我寻些像样的祭品、供香,到时我好一起供到龙王爷跟前。”
    那官员爽快应下:“这个好说。”
    “还有一事。”顾鸾薄唇微抿,“我如今十六岁,若在民间,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大人您看我是宫女,一时半刻怕也嫁不得人……便想求一求姻缘,为来日寻个出路。大人可否帮我写一张求姻缘的符咒?回头我到龙王爷跟前烧了。倘若龙王爷顾不上便罢,若他肯出手佑一佑我,我必定好生还愿,也重谢大人。”
    “……”面前的钦天监官吏神色复杂地瞧了瞧她,点了头,“可以。但这符咒不是人人都能写,我得回钦天监请几位道长出面。大姑姑别急,稍候两日,我必定在廿八之前为姑姑送来。”
    “好。”顾鸾颔首,盈盈深福,“先谢过大人了。”
    “大姑姑客气。”那人一了一揖,就告退离了宫。他往宫门处走着,心里却在犯嘀咕――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两个都突然跑去向龙王爷求姻缘?
    前几日在钦天监,他就见到道长们在作法制姻缘符。上前随口问了句是为谁制的,道长们说是监正要用。
    可监正都一把年纪了,又一直修身养性,岂会突然求起姻缘?他觉得奇怪,又跑去问了监正。
    监正答得很含糊,只说是宫里有人要用,还说是想去龙王庙时在龙王面前焚烧。
    那时他就纳闷,怎的还有跑去龙王跟前求姻缘的?没想到现下又见着一个。
    难不成是他学艺不精,龙王当真也管此事,亦或是和月老沾亲?
    他闷着头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还是书读得太少。
    .
    如此很快便到了正月廿八。
    顾鸾在头一日晚拿到了钦天监送来的贡品与符咒,翌日天明梳妆妥当就提着包袱去了紫宸殿。刚到殿门口,顾鸾就见楚稷也已出来了,她的小马柿子亦被杨茂牵了过来,正无所事事地在殿前的广场上散步。
    顾鸾上前向楚稷见了礼,就自己牵过马,跟杨茂笑说:“你若没别的差事,就去我院子里歇着吧,省得晚上还要跑一趟过来。点心茶水院中都有,你跟鸾歌要。”
    “诺。”杨茂应下。碍于圣驾在前,不好再与她多作闲聊,就告了退。
    楚稷睇着她手里的包袱一哂:“带了什么?”
    “一些贡品,还有香。”她道。
    “还自己带?”他好笑,“钦天监都备下了。”
    “那是皇上的心意,这是奴婢自己的心意。”
    “也好。”他释然而笑,又跟她说,“先上车吧。”就一马当先地先向马车走去。
    顾鸾将柿子交给随驾的侍卫牵着,自己也跟着他上车。
    马车这一驶就是近半日,到南边龙王庙所在的山脚下时已临近晌午。楚稷命随驾的宫人侍卫都留在了山脚下,只顾鸾和张俊随着上山。
    三人拾级而上,待得到了龙王庙,张俊便也知趣地留在了外头。顾鸾随着楚稷入了庙门,进正殿叩拜龙王,庙中自有道长将他们把贡品奉上,又燃了火折子,以便皇帝焚烧符咒。
    楚稷与钦天监要来的符咒一共两张。一张是求雨的符,直接展开烧尽。另一张叠成了三角,从外头瞧不出里面的符文是什么。
    他先焚了求雨那张,再行叩拜之后欲焚第二张。余光睃见侧后也正烧着什么,回头一瞧,就瞧见了顾鸾手里的符咒。
    符咒在光火中渐渐化作灰烬,可他还是看了出来:“这是求姻缘的符?”
    “……是。”顾鸾身形一紧,还是承认了。
    她的目光尽盯着光火,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朕听说若求两厢情愿,要写上对方的生辰才能应验,你可写了?”
    顾鸾摇头:“没有。奴婢问了钦天监,说若只为求个姻缘美满,不写生辰也可奏效,神佛自会赐个如意郎君的!”
    她说完,楚稷便未再追问什么,转回了身。
    她庆幸自己的小聪明。
    钦天监与她说的实是:“若心中没有如意郎君,只为美满姻缘,便将符咒直接焚了。若心有所属,就需将郎君的八字也写上,求得两厢情愿。”
    所以她自是要写上他的八字的。可她一个宫女若敢将皇帝的八字写上符咒,让人发现就是死罪。
    她便用了白蜡来写。
    白蜡写过不留痕迹,需得用墨染过才能看出字来。可她想神佛法力无边,应是一眼就能瞧出符上有字吧。
    顾鸾边是这样想,边又怕龙王事多神忙,顾不上细看符咒,再拜之间心中就念个不停:“龙王爷,信女顾鸾,癸酉年甲寅月辛未日巳时生人,现住于京中皇宫紫宸殿西北侧后头一方院子。”
    “心中有一如意郎君,辛未年乙未月己卯日子时生,名唤楚稷。”
    “他是……他是当今天子。”
    “龙王爷,我觉得我们是心中各有几分情谊的,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肯让我进后宫去,我亦不能主动开口提请。”
    “您神通广大,就让他再多动两分心吧。我已为他心动两世,上一世抱憾而终,此生非他不嫁。”
    咫尺之遥的地方,楚稷跪于蒲团上,手里执着折做三角的符咒,半晌不知究竟该不该烧。
    这也是张求姻缘的符咒,是他与钦天监监正要来的。符中另附了张黄纸,写着她的八字。
    他倾心于与她的每一刻相处,可相处越久,越觉得她不会想入后宫。
    他让她在御前当了掌事,却没想到她对御前诸事能这样信手拈来。
    而他早就听说过,宫里得脸的女官的日子过得比后宫嫔妃还要逍遥,衣食无缺还少了许多明争暗斗。
    那对现在的她而言,后宫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而她又想求一个美满姻缘。
    什么是美满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