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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属下怨言满腹,不过是沙丘边刨个坑将就着躺下,火都没人肯去点。又是一次推搡斗殴,好歹没死人。不过阿巴尔已有经验了,没马上入睡,闭着眼睛养神,果然没一会儿尖叫响彻夜空。
他清醒地睁开眼,呼出口气。
“它又来了!魔鬼!魔鬼!”
“霍普!你搞什么鬼!”
所有人惊弓之鸟地抓起刀。叫霍普的小个子发了疯,跳起来,衣服撕开了,面上狰狞地向他们冲过来。
阿巴尔心跳确实快了一瞬。因为月光明亮,照得霍普胸口一片血红。那决不会是正常人的样子,他的胸膛分明跳动着内脏,肠子,肋骨,搏动的心脏。
血没按照常理地带着内脏倾泻出来,仿佛还能看到它们流动,热腾腾的。这情景可称人间地狱。随之阿巴尔想到这队伍里,除了他大约人人身上都有……这诅咒般的玩意儿。
“他妈的,这是魔鬼的地方,我们都被魔鬼盯上啦!”霍普疯了,涕泪横流:“我不要再在这里了!都是你们骗我,你们骗我去了火狱!你们都死在这里吧,我要走!我要走!我要走!”
他目眦欲裂,扑到骆驼边上撕扯包裹,还不忘拿钱。而貌合神离的同行者咒骂着操起兵器。有人靠发疯发泄,有人靠杀人。盗墓贼已减员到十个了。巨手哈贝咆哮着掠过阿巴尔,冲过去,一刀捅进霍普的胸口。
透明的地方终于破了,血哗啦涌出来。死人被捅了十几刀,霍普圆睁双眼从沙丘上滚了下去,还带着那些至死惦记的黄金。血痕拉得长而惨烈,兀鹫照旧没有来,亡命徒们在一片死寂中悚然而立,唯有哈贝疯狂的喘息。幽幽的月光照射下来,沙海在他们面前展示深渊。
“听好了,你们这群怂货。”哈贝面目狰狞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衣服也敞开的,锁骨以下都可看到血肉。阿巴尔屏住呼吸,心跳的有点快,但他还是冷静地低下头,避过哈贝择人而噬的视线。他喘着粗气,眼睛血红,胡子底下的黄牙很尖利。他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魔鬼。其实有一件最诡谲的事人人都不肯讲出口,他们一路上这样自相残杀,流了一地的血,可还没有野兽、兀鹫、毒蛇和蝎子闻风而来吃掉他们。
他们一路上没碰见任何活着的东西,就像走在幽冥里,随时会被沙海吞噬。哈贝咆哮着吼:
“谁要是再胡喊乱吼,那就是他的下场!”
阿巴尔趁机将一块内衫半埋进沙里。
随后盗墓贼们把他和口吐白沫的驼马一起踢打起来,继续逃命。扯开的包裹没再扣好,黄金一路落下来也没人敢捡。阿巴尔摸了肚子,暂时他还没感到异样。幸而他有一个知识渊博的情人,这让他很得意。虽然那位情人从不主动来找他,但他还能学到点有意思的知识。比如他听说如果不好好处理掉尸体或乱吃东西,就会得传染病。
“尤其要小心老鼠。”他的女人这么告诉他说:“你最好注意卫生。”她这么说时面无表情,是拒绝他带着一堆求婚者的人头来和她上/床,不过阿巴尔自然知道她这是爱他,她只是生气他几年没腾出手找她而已。上次他帮她解决困难后,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他知道她去了亚历山大办事,原本想去找她一起去巴格达。现在也不用说了。他在信里暗示法蒂尼找她带赎金来救他。不过他并不知道会走得这么远,希望她能追得上。他对她有信心。
想起贾南冷冰冰的样子他就眯起眼,干裂的嘴唇还沾着粗粝的沙子,像她的尖牙利嘴,咬起来又疼又辣。
他认为这些人得的就是传染病。不然呢?诅咒?从前他们在绿洲边看到的那座大雪山,魔鬼的诱惑,不也被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吗?这群不读书的人懂个屁。贾南要是看到,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她什么都知道,挖掘她就像挖掘黄金,永远能给他惊喜。他就是爱她这点。
偶尔想想他的情人能让他放松一会儿,但阿巴尔开始察觉自己被带进沙漠的目的并不简单。这伙人没一个人试图拖他下水,传染诅咒,这不正常。这里没有大发慈悲的善人,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需要他保持健康。听说魔鬼的诅咒需要献祭。阿巴尔耐着性子,真正逃跑的时机只有进入鬼城以后。
第八天他们进入了鬼城。这是座巍峨沧桑的建筑群,虽说被传扬恶名,但可真是壮观。石城还残留着荒芜的门廊,不可思议的高大立柱,砖瓦倒塌着。整座城只余墙石与根,没有任何人的痕迹,染沙的丛叶在石头下挣扎出来,沉默无声。
突然有风刮起,在地上呼呼地回旋,追随他们的脚步卷起黑沙。骆驼不安地嘶叫,没有人说话,恐惧和疲惫像石头压着脚步,拖慢速度,等死神来临。阿巴尔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到这儿的第一秒,就被完全吞掉了声音,活人正在被这座城吞噬。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靠着身边的骆驼,和它一起艰难地走进大敞的废墟。它们也精疲力尽了,一头骆驼跪倒,随之头驼也哀鸣一声,无论又打又骂,就是不愿意再走。众人只好惶惶不安地吃了干粮,喝了水,点了火。阿巴尔装作疲累,靠着廊柱休息,实际上他悄悄捡了石片,在篝火的阴影处磨捆手的皮绳。
他一直磨到第三天。这是为了等骆驼养好体力。必须将骆驼全赶走,否则他要么在沙漠里渴死,要么和人玩一场追击战。时间很难熬,每晚沙子呜咽不停,星月无光,点多大的火都没用,偌大的鬼城空旷,人人心中有鬼。别人看他的神色越发狰狞。他不再是多金的肉票,而是变成可以先牺牲的,浪费食物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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