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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尔冷静地道:“下来,换骆驼!”身后越来越近的惨叫,说是催魂也不为过。他们砍断这匹骆驼的缰绳,然后他扶着姜媛上了另一头。它将脑袋扎在沙里,一借力就能上去,姜媛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我觉得这不是出来的路。”周围的残桓越发宏伟了,被石块垒砌的巨柱和时不时闪过的雕塑彩像显示这应该不是出去的路。死人在注视着他们,有一瞬间,姜媛看到幽深狭长的通道,阶梯直直向上,昏暗中有亡者凝视他们。
她眨了眨眼,一晃而过的幻觉。朦胧光线里,她看见阿巴尔咧嘴一笑:“没错,这不是。”他说:“但我确实在往外面走!”他还笑得出来。他一刀扎在骆驼臀部上,骆驼嘶叫一声,仓皇地站了起来。他抽出匕首,又是一刀,同时利落地翻身落在姜媛身后。这是单峰骆驼,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汗臭和血腥味侵袭姜媛的鼻端。弓箭占了位子,被他抛下,骆驼跌跌撞撞开始逃命。沙暴席卷到他们脚底,像涌流的冥河,将先前那头骆驼吞噬。
他们继续在夜里狂奔,很快一点惨叫声都听不见了。这感觉起来并不比之前逃命的时候好多少。在这座属于死人的巨石之城里,只有骆驼气喘吁吁的哀叫。他们很快又换了一头,这头拽着缰绳让它勉强跟在后面。但时间没多久,两头骆驼都因为恐惧跪在地上,再也不肯动一步了。
姜媛滑下骆驼的时候有种感觉,整座城市都在俯视着他们。他们无处可逃。
眼前的建筑影影幢幢,四周都是人高的巨石,堆叠成越发宏伟的柱石,明显与城门毫无关系。现在也不用去想了,她道:“沙子呢?”她甚至觉得不能大声说话,怕惊扰了地底的魔鬼。她竟然也会用魔鬼来形容。
阿巴尔同样放轻了声音:“不知道。”
跑了半个晚上,他原本就受了伤,体力不支。她也还没休息好,眼冒金星,摇摇欲坠。管沙子去死吧,他们宰了那头受伤的,割下肉,互相扶持,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阿巴尔突然站住了。他像在黑暗中看了看周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似的,姜媛听见他在耳边问:
“你刚刚看见没有?”
她保持着沉默。他也沉默了一瞬,随即道:“我们先找个地方。”
地方是很好找,随便找一处还没倒塌的建筑,窝进去取暖也就是了。一路狂奔惊出的冷汗,原本戈壁中晚上就冷许多,两个人彼此碰触对方皮肤的温度都冰冷。
他们看见的果然是同一个地方,幽长狭窄的通道,仿佛通往冥世之路。阿巴尔将一路上的事和宝石简略地告诉她,姜媛才第一次知道这宝石是盗墓出来的。孟斐斯,坟墓,红宝石。不是金字塔撸出来的她把宝石生吞了。所以这是被人黑吃黑?
他妈的,如果真是这样,坐在这里风餐露宿历经万分艰险大半夜还要逃命的姜媛,由衷地感到了极度的不爽。
阿巴尔道:“把你的衣服拉起来。”她顿了下,面无表情照做。他们都看不清,只太黑了,姜媛感到他的手指带着沙子,摸在她的肚子上。她本能地一缩,因为那种灼热感再明显不过地浮了出来。黑暗中阿巴尔问:“有感觉吗?”
她扶着额头,她还头晕呢,现在更晕了。她深呼吸,觉得寂静中,心跳能蹦到耳边。“有没有感觉怎样?”阿巴尔道:“我也有感觉,这里。”他停了一会儿:“这应该不是传染病吧?”
姜媛面无表情地道:“我没听说过有哪种传染病,能让皮肤变透明,看到内脏。要是有,估计是绝症。”
看到刚刚那样吃人的黑沙,谁还会以为是传染病,什么样的传染病能凭空吞人。“那么说是诅咒啦。”姜媛冷冷道:“看来是诅咒,金字塔的诅咒如雷贯耳。”……这也不是太难接受,考虑到她当初如何到这里来。阿巴尔在黑暗中笑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似的,也一点都不愧疚把她拖下水。“咱们一起得了这个诅咒,还挺有情调不是吗?”他推了推她:“快走。”
姜媛猛然一惊:“阿巴尔?!”这还是他们见面,她第一次叫他。阿巴尔重复道:“快走!”将刀和肉塞到她的手中,要将她推开。姜媛下意识挥开了,直起身体去摸他的脚。阿巴尔道:“你是不是傻?”沙子流动着,将她的手和他的下半身都裹在其中。姜媛顿了一下,平静地说:“看来来不及了。”手被卷在一起,收不回去,他们只能坐下来,依靠在一起。她听见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她反唇相讥:“彼此彼此,贪心的强盗头子。”
说也奇怪,等待死亡的滋味不太难受。可能是因为之前一路狂奔,还没回过神来。他贴近她,窃窃地道:“我有个主意,不如考虑和我来一次,像每一个死之前身边有个男人的女人那样,满足而快乐地死在这里?”
姜媛如果能抄起刀子把他宰了,她肯定早就干了。她的回答是踹了他一脚。他笑起来,顺势倒在地上。姜媛没能做出更多反应,因为那幻觉又来了,她走在甬道中,一路向上,狭窄的石壁像要将人夹得粉身碎骨。最后终于攀登到一个平顶,一处广阔的平地,天地昏暗,顶破天地的石雕低下头来俯视着她。像要将她碾压成血肉。在它胸前,宝石如血鲜红。
她动弹不得,身体被卷入旋风中,只能感到阿巴尔握住她的手。他在黑暗中注视她,或许他也看不到她。现实与虚幻交织,她分不清真实。沙子卷到他的胸口,她能感到他消失了,手中的力道一轻,沙旋蜿蜒到脖颈时,残留下空气中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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