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轻笑，倚靠在车舆壁上，眼睛看着远处辛勤劳作的人们，突然道：“其实相较于他们，我已经是足够幸运，此时若是叫苦叫累，未免显得矫情了些。”
    唐娜闻言一愣，赶忙道：“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王上也有王上的辛苦，当初王上为了班奎百姓，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依然选择生祭，若是没有琅云仙人前来，怕是真的要投身入火海，此番情景班奎上下都深为感念，万不敢忘的。”
    女王笑着看了她一眼，听得出这人是真心实意，而她也很清楚唐娜的认真。
    在这人心中，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是王，唐娜就会永远忠诚可靠。
    愚忠吗？或许吧。
    可这也得到了女王的全部信任。
    很多对外人绝不能开口的话，却能对这人说一说。
    于是，女王沉默片刻，便轻声道：“你真的以为我当初选择生祭是自愿的吗？”
    唐娜立刻点头，但很快就顿住了动作，惊讶地抬头，看向了自家王上。
    然后就瞧见女王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双碧绿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声音也没了温度：“我是怕的，不仅是怕死，还怕我这种胆小懦弱会被神明知晓，继而更加苛待我的子民。”
    但在唐娜心里，女王从来都是勇敢的，无畏的，甚至堪比神明。
    如今听到女王这般说，不由得一脸震惊：“可当时王上说，并不是死亡，而是回归神明的怀抱啊。”
    女王笑着瞥了她一眼，温声细语：“琅云仙人的话，你忘了吗？”
    唐娜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但觉得仙人们说了不少，她实在不知道是哪句，便老实道：“属下愚钝，还请王上示下。”
    然后便听女王淡淡道：“你都这么大了，不要总信封建迷信，这不好。”
    唐娜：……
    虽然仙人们确实是说过这话，但现在，侍卫长一时间不知道是说这话的人奇怪，还是信这话的人离谱。
    不过很快，女王就笑道：“好在仙君来了之后教会了我很多，尤其是那位姓边的上仙，他说了很多故事，其中就有不少国君，真的让我明白了许多。”
    “齐国还是周国吗？”
    “不，他说的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汉，唐，还有个拿来当反面教材的。”
    说着，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抬起手，想要将耳边碎发拢起来，但很快就顿住动作，只盯着自己的双手。
    指尖葱白，保养得宜，佩戴着的宝石戒指瑰丽漂亮。
    瞧了好一会儿，女王才轻声道：“你瞧，这戒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价值连城，我这双手，是日日用牛乳浸泡出来的，这才能如此白皙。”
    唐娜并不知道她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便只是乖乖点头：“王上自然是要用最好的。”
    这话，她说得理所应当。
    可是女王却笑着摇头，语气轻缓绵长：“我也是人，没什么不同。”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唐娜一定要以对王不敬的罪名把对方抓起来，扔进大牢里让他冷静一下！
    可是，当说这话的就是女王自己的时候……
    这可把侍卫长给整不会了。
    女王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我是班奎的王，从我降生之日起，边上仙让我明白，享受的就是远超一般人的待遇，而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必要的时候，是需要牺牲的。”
    唐娜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不由得面露惊诧。
    女王却平静道：“权利和责任从来都是捆绑在一起的，我掌握了权力，就需要肩负起应该肩负的责任，永远逃不掉。”
    但如果想要将责任分摊，其实也是有办法的。
    起码边老师就给了她一些绝对行之有效的建议。
    只是瞧着唐娜现在目瞪口呆的样子，女王便体贴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来。
    唐娜果然被这些新鲜思想砸的脑袋发懵。
    过了好些日子，她也没有想明白，便准备去找仙人问问。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去找琅云的人，就收到消息——
    有商船正在靠近班奎。
    唐娜立刻奔赴海滩，抽空问道：“知不知道来的是哪里的商队？”
    在她看来，班奎虽然一直闭紧国门不曾打开，但是海的对面就是齐国，而这些日子柯利弗带领的官方商队去的也多是齐周两个国家，那么这会儿来的商队多半也是这俩地方的才对。
    却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禀大人，那艘商船上悬挂的是卫国旗帜。”
    ……？？？
    而此时，卫国商船上的人也颇为忐忑。
    作为本次商队领头的李正此刻就站在甲板上，看上去气定神闲，可眼睛却在紧盯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一旁的随从见状，不由得恭声问道：“郎君，您不去歇歇吗？”
    李正摇摇头，眉头微皱，声音有些紧绷：“我要留在这里，你也传令下去，让他们也不要松懈，这片海域并不太平，还是要时刻警醒些才好。”
    随从立刻领命离去。
    可一旁穿着华服的卫国商人种左却道：“你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些，这风平浪静的，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李正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心里难免嫌弃。
    此次前往班奎国，乃是他们李家多番打探的结果。
    作为卫国人，他们就没有齐国那样的富饶，也没有周国那般的战斗力，却依然可以成为最强的三国之一，靠的就是这份机敏和嗅觉。
    从而让卫国得以左右逢源，靠着商贾之事屹立不倒。
    此番虽然不知道班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他们决定封锁海岸线那天起，李家就盯上了这里。
    事有异常，必有蹊跷。
    无论是好事坏事，在卫国人眼中只有一件事——
    商机。
    人人都知道富贵险中求。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甘落于人后，即使知道这片海域匪盗横行，却依然早早的就前来了。
    而这钟左乃是卫国大户钟家的子弟，为了寻求钟家的帮助，李正这才与他同行。
    可心中到底是瞧不起的。
    不说旁的，这钟家将失去腿脚的嫡子贬斥，反倒抬起来一个混不吝的东西当继承人，就足以让外人耻笑了。
    更不要说那位失去身份的嫡子如今已经是著名富商，在仙境帮助下残腿复生，还靠着棉布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有时候，人不怕艰难，就怕对照组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比”之一字，才最磨人。
    但是李正心中的嫌弃并没有摆在明面上，现下只是淡淡道：“出门在外总归是小心为上，虽说船上的好手不少，可若是遇到了匪患终究还是麻烦。”
    钟左撇了下嘴吧，没当回事，只小声嘟囔：“能走这一趟，穿上的就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有什么好怕的？”
    李正错开眼神，只当没听到。
    钟左也没想与他争吵，很快就说起了另一件事：“此番前去之前，我派人调查过，那班奎商队买的东西很杂，但是有个物件还是挺鲜艳的。”
    李正终于正眼瞧他：“何物？”
    钟左朝着四周围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关注这里，才轻声道：“拖拉机。”
    李正瞬间瞳孔微缩。
    原因无它，实在是这物件在如今的各国当中都是顶顶稀罕的。
    不少人只闻其名，未见其物。
    只知道这是琅云的恩赐，会交给信仰最虔诚的信徒。
    这就导致各地的仙庙经济格外鼎盛，商学院那边挑头的房地产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而得到拖拉机的郡城都会引以为荣，轻易不让人瞧见，还会派遣专门保护，生怕被人多看两眼就看坏了去。
    当然，李正作为纯商人，虽然羡慕，但没想过做这个生意。
    毕竟这东西得不到，也买不起，根本不存在做生意的条件。
    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有拖拉机，就证明，班奎在搞建设。
    还不是小动静！
    听到这里，李正皱起眉头：“难道琅云也注意到他们了？”
    这话却让钟左嗤笑一声，许是因为感觉到李正的嫌弃，所以钟左说起话来也带了些刺儿：“得了吧，那么个穷地方，是有本事建仙庙，还是有能耐搞农桑？那些班奎人一个两个的连房子都不会盖，连琅云在的凤尾山都不敢去，估计看到仙人只会双股打颤，话都不会讲了。”
    李正却依然眉头微皱：“那他们的拖拉机是从哪里来的？”
    钟左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似的，得意道：“这点我家也早就想过，多半是齐国为了拉拢班奎这才许诺了他们一些好处罢了，你知道的，班奎树不少，而齐国又是造船又是盖房的，树木的需求量不小。”
    此画点醒了李正：“你是说，齐国和班奎要结盟？之前他们和周国也联合了，如此一来，这片大陆上还有谁能强过他们，我们卫国还有什么立锥之地。”
    他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与其说卫国是商贸大国，不如说他们是端水大师。
    永远中立，不偏不倚。
    说好听点叫中立国，说不好听就是投降主义。
    谁来了就直接躺平，靠着花钱买和平。
    以前齐国周国虽然关系好，但是谁也不服谁，卫国也能在天平中间找到平衡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俩国家凑到一起就罢了，居然还开始拉别的国家一起了！
    他们卫国如果打不过，也不想加入，岂不是要原地完蛋？
    如果国家没了，那他们这些商人就是待宰羔羊，啥也不是。
    想到这里，李正便觉得原本温柔的海风一下子就凛冽了起来。
    明明是春天，他却一阵阵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