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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如此,顾轻舟还是不被允许近天子的身,唯有逢年过节实在想念,那人才会召见他,准允他登上阙楼,与长得飞快的太子一同团聚。
这样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从九重阙阁传下的大多是一道口谕,一纸手信,或是小碗剥了皮的葡萄。
明执今从未忘记顾轻舟的喜好,这也是他每日都活在愧疚里的关键所在。
一年明执今重病,除夕没有召见顾轻舟父子,自己因牵念而烦得抓心挠肝,总想着不见那人,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不再宠他爱他,为此伤心难过。
他亲笔写下手信,托岁尘月转送那人,那段日子正是顾轻舟最难熬的时候,小宫商学会说话,也懂事了,时常缠着他问:“爹爹,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他已经好久没见我们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害爹爹也受连累了啊?”
顾轻舟怔然,不知不觉落了泪。
他也不知泪从何而来,只当是因小宫商过早懂事而心酸,绝不是想念那人,更不是为爱!
收到手信,满篇没有一字提到情爱。
“黑暗不是最窒息的绝望,就算是泥土里冒出来的尖刺,适当浇灌也会绽放出耀眼的花朵,乍现美艳的蔷薇。那年初春,你在宫中落下的花种美极了。”
顾轻舟反复看了几次,将信笺贴在心口,望着一地无心侍弄的枯枝,无奈叹息。
“何苦呢,想见却见不到,是会思念成疾。你,还是病了……”
恰好也是初春。
病情稍有起色,明执今便迫不及待召见那人,小宫商见了明执今便一头扑在他怀里撒娇,手里还拿了朵拔光刺的白蔷薇,交在明执今手中。
“父皇终于愿见孩儿了,父皇父皇,以后孩儿要是做错什么还请父皇指出,孩儿不怕责罚,只怕见不到父皇,求求父皇了……
小宫商委屈巴巴的抱住明执今的脖子,这一抱,让他震撼许久。
他望着一言不发跪在面前的顾轻舟,有些迟疑的问:“这也是你想说的吗?”
“吾皇病体未愈,不敢让吾皇担忧,是臣管教不利,还请吾皇重罚。”
“你怎知寡人有疾,这群管不好嘴的宫人!”
“吾皇除夕并未召见太子与臣,送来的手信字迹清瘦,尽显无力,可见出自病体。臣,甚是忧心吾皇病体。”
“忧心,何不留下。”
顾轻舟微微抬起头,走到明执今身前,跪在他脚下贴着他的腿,像只讨主人欢心的猫儿。
“吾皇,我与您手中的蔷薇并无不同,已拔去尖刺,不会再害您鲜血淋漓了。”
这一天,明执今等了太久。
他朝顾轻舟张开怀抱,那人便乖乖抱住他,一滴泪水打在他肩头,带来一片湿热。明执今相信,就算嘴硬不肯承认,他还是动了心。
是有爱的,并非无情。
“想通了便留下来吧,你一人在外,我也心疼。”
明宫商四岁那年,两人终于重归于好。
只是破镜难圆,裂痕永远横在他们之间,有敬,有爱,却被一道无形高墙所隔,好似不论怎么弥补,也回不到最初了。
这样过了许多年,由于生子落下的恶疾,顾轻舟大病小灾接连不断,时常一阵冷风就把他吹病了去,咳上几天也不见好转,哪日他没上九重阙阁请安,不必差人来报,明执今便知他又病了。
在顾轻舟昏睡的半月里,他好似什么都学会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学会。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明宫商一日日长大,成了独当一面的太子,平淡又满足。
顾轻舟一直认为这样点到即止的爱情很适合他与明执今,不靠得太近就不会伤害彼此,不离得太远就不会备受煎熬。
可他的平静还是被无情打破,过往好似镜花水月,眨眼即逝。
那日他在偏殿处理公文,忽听庭外有些声响,出门去看,一人正站在宫墙上,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他记得此人,身背一把奇特链刃,脸上横着一道陈旧伤疤,是九重天的帝尊剑侍龙雀。
“当年帝尊好心留你一命,你不会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吧?”
“把我像牲畜一样赏赐给天乡羽民,原是留了我的命吗?可笑。”
龙雀嘲讽道:“别太天真,帝尊将你发落凡界便是为今日。我所指是你生子之时,没有帝尊相助你怎会活到现在?那时劫杀你的可不止凡民,岁尘月灵力深厚,想牵制他的行动须有修界之人出手阻拦,你没被赶尽杀绝还捡了条命,这难道不是帝尊对你的怜悯?”
“我不稀罕一文不值的施舍,那时我若死了,又何须经历现在的一切。”
龙雀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前仰后合,蹲下身子凑近去看顾轻舟的神情。
“可活着就要有面对一切的准备,好比,你最在意的儿子?与……”
他摊开掌心,猛的收起,力度足以碾碎一颗顽石。
“我不明说你最担忧最在乎的人是谁,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有威胁你的手段,不是吗?”
果不其然,顾轻舟眼中溢出惊恐,话音颤抖,“你要对他做什么?” 抓准他的弱点,一击到位,让他唯命是从。
说到底顾轻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帝天遥借以毁掉凡界的棋子,看似至关重要,实则可有可无。有他只是省些力气与心思,舍了也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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