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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第二次召唤很快到来,顾途紧张地冲进去。
脚下轻飘飘地一空,尚未睁开眼,他就听到熟悉的水浪声。
湘江的水浪声。
顾途隐隐感到了什么,果然,睁开眼后,慧娘眼带泪花的模样,就映在了他眸中。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
上次见面,顾途还壮志踌躇,王慧送别时有未尽之意,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知晓,自家丈夫是个多闲不住的人,实际上,要不是得照顾小泉,她自己也是个坐不住的人。
年纪尚幼的顾泉不懂分别,只想随父亲一同出去玩耍。婆婆抱住这孩子痛哭,公公看天看地地咬住烟枪,王慧趁这个机会,将裹在绢布里的《大荒山水图》递到顾途手里。
顾途笑着转身,提着包裹上了牛车。
就和过去离家去游历,一模一样。
以至于王慧就算知晓这回比过去危险许多,依然忍不住想象他如果过去那样,风尘仆仆回来的模样。
“慧娘,”顾途终于开口,“是我对不住你。”
“闭嘴吧你,”王慧用袖子擦干眼泪,用力喝道,“反正这话你就是说说而已。”
“慧娘……”
“如果遇到更好的人,我不会给你守节的!反正我已经——”
再度回忆起昨晚屈辱的遭遇,女子泣不成声。
顾途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她虚虚环住。
“那种事有甚么重要的!”他也焦急喊道,“如果以后还有人好好对你,我也会很开心……”
话是这么说,顾途脸上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往后依然是自己让慧娘开心。
但这已经做不到了。
“慧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要长命百岁。”
顾途咬牙道,又环住呆愣愣站在一边的顾泉:“小泉已经是男子汉了,好好照顾你娘。”
根本不是男子汉,也就八岁的顾泉,之前看着这说是熟悉,其实陌生的男人,一直咬着嘴唇。
听到这句话,他嘴巴才开合几下,喊出了那个字。
“爹……”
顾泉想抱住顾途,却怎么用力都抱了个空。
“爹,你不要走……呜!”
秃毛细犬蠢蛋,从李朝霜怀里跳下,在这一家三口脚边绕来绕去。
顾途反而后退了一步,离开画中后,他终于感到那种缺少了什么的虚弱。
若非乘玄云为灵车的大司命支撑住他们,恐怕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
顾途又后退两步,三步。
周围,同样与自己妻子相聚的其他魂灵,隐隐感到了什么,同样抽身后退。
死人与活人再次相望,每个人眼里都是恋恋不舍。
以为再也无法和自家丈夫见面的马氏,至此发出了长长一声啜泣。
方才离开绣卷的可不止他们几个,并不是所有幸存的顾家庄女子都见到了家人。没见到家人的两个,就见绣卷中飞出无数荧光点点,便是在这刚过晌午的时刻,依然在阳光中清晰可辨。
这些荧光落向整个楚州大地,或许还会有更远的地方。
今夜,会有多少人在黑暗中对着冰凉的枕头哭泣呢?
想到这里,虽然没有见到家人最后一面,但她二人心里,似乎也放下了一些什么。
漫天荧光重新收回,却是没有回到绣卷中,而是落入大司命身后的滚滚黑云,于其中若隐若现地闪烁起来,就像是一枚枚从河水中捞出来,清洗干净,所以显得晶莹剔透的星子。
认出大司命的众人,向她深深行礼,大司命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带这些羸弱不堪的魂灵离开,而是看向李朝霜。
李朝霜在和阿晕咬耳朵。
“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想呢?”
这好像是随便说出的话,却让阿晕和大司命都一个激灵。
李朝霜下一刻就让阿晕抱住了,他们之间其实已有许多亲密之举,但抱得这么紧还是第一次。
阿晕从未这么焦急地确认过:
“朝霜不会离我而去的对吧!”
“啊,哈哈。”
李朝霜对此的回答,是同样抱住了他的小鸟儿。
在阿晕还想说什么前,他转过身,对阿晕介绍道:
“你还不认识吧?这是现任大司命,等她卸了妆,你可以唤她李朝露。”
“李家人,朝露……”这相似感,也不是阿晕能够忽略过去的了。
不过,大司命身上并没有羽族的气息,所以刚才阿晕还因为想这是不是偶然而走神。
自离开三岛十洲后,朝霜身上本来很飘渺的羽族气息,已逐渐沉积浓郁起来,比一开始厚了许多。
有这作证明,阿晕绝不认为自己搞错哪里了。哪怕大司命与朝霜相貌过于相似。
直到听到朝露这与朝霜过于相似的名字,他才意识到,其中好像有什么原因在?
朝霜好像看出了他的困惑,笑道:“我姑且也算是上任大司命养大的,上任大司命你知道是谁吗?”
姑且算是上任大司命养大?
大司命听着感到奇怪。
这个说法并没有错,姑且这个词,是针对阿兄十岁前并不在三岛十洲来讲的吧。
但大司命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阿晕则无端感到轻松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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