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幸好他赶上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是迟来一秒导致的后果,弥亚的心脏就狂跳不已。
幸好那个时候有白月幼鹿在他身边,这只幼鹿托着他跑得飞快,只用了几分钟就带他赶回了书房。
他一边心有余悸地大喘气,一边抬眼向萨尔狄斯看去。
萨尔狄斯躺在草地上,半边脸都是血迹,呆呆地看着他。
那一双宝石般漂亮的异色双眸都好好地待在萨尔狄斯的脸上,只是眼中那迷茫的神色,让人看着就心疼。
弥亚刚要开口,突然看到被他砸倒在地的男人动了一下,心口顿时一紧。
刚才他在情急之下随手从屋子里拿了个白玉烛台,可是砸在特勒亚将军头上时砸断了,现在手里没其他可以用的东西,他赶紧去拽萨尔狄斯。
走,我们快
离开这里这四个字还没出口,弥亚突然觉得头皮狠狠一痛,整个人被拽得向后一仰。
已经起身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硬生生地将他拽到自己跟前。
都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特勒亚说,语气阴冷到了极点。
他被砸破了头,此刻,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满脸都是血,看起来尤为可怖。
放开他!
眼见弥亚被抓住,萨尔狄斯飞快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咬紧牙一拳对着特勒亚挥去。
可是少年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对这位将军来说不值一提,他一抬手,就轻易地抓住了朝他挥来的拳头。
他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在萨尔狄斯的肚子上。
那一脚踹得很重,萨尔狄斯整个人被他踹飞了出去,砰的一下撞在石墙上。
后脑狠狠磕在石头上,他踉跄一步,向前一头栽倒在草丛里。
天旋地转之中,他勉力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隐约看到被他的父亲掐住脖子的弥亚他努力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可是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都是因为你。
特勒亚盯着弥亚。
此刻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混沌,他看着弥亚的目光很冷,像是冰一样。
将军看起来似乎是从酒精中清醒了,但是这种极度的冰冷之下隐藏着的或许是极度的疯狂。
此刻的他,眼神越发渗人。
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把萨尔狄斯救回来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喉咙被掐住,整个身体被迫向上。
特勒亚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到空中。
弥亚感觉自己的脚一点点离开了地面,掐在他脖子上的大手让他无法呼吸。
他被迫仰着头,艰难地挣扎着,手指在掐着他的那只手臂上抓住一道道痕迹。
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无论他怎么挣扎,将他举起的那只手臂都纹丝不动,掐住他脖子的手指反而越缩越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子上的骨头被勒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好痛苦
不行
我还没有
在窒息的痛苦之中,少年抓在特勒亚手臂上的手垂落下来,闭上了眼。
特勒亚大人!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如惊雷般在阴沉沉的天空下炸开。
一只拳头带着风声挥过来,重重地砸在特勒亚脸上,砸得他手一松,被他举着空中的弥亚掉落在地上。
少年躺在草地上,闭着眼,没了声息。
砸在特勒亚脸上的这一拳极重,砸得他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一步,嘴角渗出血来。
翻墙跳进院子里的棕发骑士长满脸怒意,上前一把揪住特勒亚的领口。
特勒亚阁下!你在做什么?!
纳迪亚本是因为发觉特勒亚将军这几天有些异常,担心其耽误军队里的事情,所以想过来看看情况。谁知在去找将军的半途,一只火红色的鹿跑过来,咬住他的衣服就把他往这边拽。
他一时好奇跟着这只鹿跑了过来,竟是意外撞到了让他火大的这一幕。
我不管什么原因但如此欺凌弱者那只是个未成年的小鬼!阁下!你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他一手揪着特勒亚的领口,又挥起一拳砸在特勒亚胸口。
特勒亚本可以挡住纳迪亚的拳头,但是纳迪亚刚才那一声低吼似乎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拳。
他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一脸木然站在原地。
见上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纳迪亚皱了下眉,但是他没功夫多想,一把甩开特勒亚,俯身紧张地查看弥亚的状况。
萨尔狄斯缓缓地走了过来,步履踉跄。
刚才纳迪亚的怒吼声也将失去意识的他惊醒了过来,可是他的头还在剧烈的痛着,眼前的景色都是摇摇晃晃的。
他强忍着头部和身体的剧痛,喘息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弥亚身边。
看着侧身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弥亚,他的心脏紊乱不堪地跳动了起来。
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掠过,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跪在弥亚身边,屏住呼吸。
他不敢去碰弥亚,只是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神色沉重地查看弥亚状况的纳迪亚。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眼底深处满满都是恐惧。
萨尔狄斯从不知什么叫恐惧。
哪怕在他的父亲扼住他的喉咙,将匕首刺向他的眼睛时,他也只有愤怒、不甘和绝望。
可是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恐惧。
以他最不想要的方式。
眼下的伤痕渗出血染红了少年半边的颊,和他另外半边惨白的脸颊呈现出极致的对比。
他紧紧地攥着弥亚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只要这样攥着,就能将弥亚紧紧地拽在自己身边。
将手指放在弥亚鼻尖上的骑士长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咬牙道:没气了。
脑子嗡的一下,萨尔狄斯只觉得自己那颗高高悬着的心脏在这一刻无止境地坠落了下去。
咔嚓。
身体仿佛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很重要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个新的世界,可以接纳他的世界,就这样崩塌迸裂在他的眼前。
脑袋里轰轰作响,巨大的耳鸣声在耳膜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声在脑海中震动着。
脑子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想不到。
萨尔狄斯茫然地看着弥亚。
少年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淡金色发丝散落在绿茵上。
脖子上黑青色的淤痕衬着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少年闭着眼,已没了气息。
萨尔狄斯转头,看向仍然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的特勒亚,他的父亲。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那般的冰冷,眼底深处隐约有夜色般漆黑的雾气在涌动。
他伸出手,抓起那柄落在草丛里的匕首。
他目光落在他那此刻毫无防备的父亲的胸口。
穿透薄薄的衣物,柔韧的肌肉,刺进肋骨的空隙,染满滚烫的鲜血,就能贯穿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少年看着特勒亚胸膛下那颗心脏的目光很冷静,冷静到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得心底发寒的地步。
他握紧匕首,腿一用力,就要转身
咳!
一只手挣扎地伸过来,一把拽住已经转过身的萨尔狄斯的衣角,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死死地拽紧。
萨咳、萨尔
萨尔狄斯的手一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草地上。
他猛地转回身。
弥亚俯身压在草地上,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一边咳一边急促地喘息着。
萨
萨尔狄斯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哽咽住的喉咙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是伸出手,用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弥亚。
就像是抱住了他全部的世界。
后世史书曾有记载。
【杀父弑母】
那是暴君萨尔狄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亦是其走向自我毁灭的开始。
第45章
喉咙痛得厉害,弥亚张口想说话,却只能勉强挤出一点气音。
刚才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神志还很清醒。
只是这种清醒的神志也在一点点地消失,就好像他很快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从他身边传来的杀意。
戾气横生,煞气翻涌。
那杀意宛如遍地竖立的刀刃,仿佛已实质化刺得人生疼。
不行
那条路那条可怕的道路,如果一脚踏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哗啦,一声海浪拍打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弥亚只觉得整个人一沉,竟是一个挣扎就睁开了眼,正好纳迪亚拍在他胸口的重击让他胸口一痛,他不由得痛苦地咳了一声,随后急促地喘息起来。
来不及搭理差点将他的肋骨打折的骑士长,弥亚一抬头眼看萨尔狄斯已经侧过身,手中还攥着匕首,他心里一惊,慌忙伸手一把拽住萨尔狄斯的衣角。
萨
不可以。
你泄一时恨,毁的是你自己!
受伤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弥亚只能张嘴喘着气,死死拽着衣角,睁着眼紧张地看着对方,努力想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终于,萨尔狄斯松开了匕首。
弥亚的心脏随着匕首的落地也跟着落了下来,刚松了口气,他整个人已经紧紧被萨尔狄斯抱住。
萨尔狄斯抱他抱得很紧,他能感觉到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在发抖。
少年低着头,将脸埋进他的头发里,他仰起头,只能看见从他眼前散落下来带着血迹的金发,还有少年抿紧得如薄纸般苍白的唇。
弥亚的目光恍惚了一下,他松开拽着的衣角,抬起手,摸了摸萨尔狄斯的颊。
想起之前在凉亭中看到的那些画面他心底像是被火烧一般灼得难受。
上一世,没有他的那一世,萨尔狄斯被失控的特勒亚将军挖出了黑色的右眼。
然后
趁着特勒亚失神的一瞬间,在极度的愤恨之下爆发出一直压制着的凶性的萨尔狄斯抓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特勒亚的心脏!
而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下仆们看了个正着。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所有人都只知道,特勒亚将军太过于溺爱他的儿子,最终将萨尔狄斯惯得无法无天,仅仅因为一次口角争吵,他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特勒亚将军是守护王国的将领,是他们的英雄,居然就这样死在自己宠爱的儿子手中。
丧尽天良!不可饶恕!
如果说之前萨尔狄斯只是被众人看不起的话,在这之后,他彻底成了被众人厌恶的存在。
啪嗒啪嗒。
细小的雨点落下来,打在人的脸上。
下雨了
纳迪亚抬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萨尔狄斯紧紧抱着弥亚的那副模样,哪怕看不到萨尔狄斯的表情,他也能感觉到少年那种无助到濒临崩溃的情绪。
那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伤痛,沉重得让旁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才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什么都没说。
那密布天空的阴云在空中压了一整日,总算落下雨来。
一开始雨不大,细细小小,但是眼看着越来越急。
棕发的骑士长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他说:进屋吧,伤口不能淋雨。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倾身,伸手想要将弥亚抱起来。
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弥亚,萨尔狄斯就先他一步将弥亚横抱起来,甚至还刻意避开了他手的方向,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这么抱着弥亚径直向屋子里走去。
啧,这小子。
这种时候还这么小气。
纳迪亚嘀咕着站起身,目光落在依然一动不动的上司身上。
特勒亚将军站在草地上,如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眼神木然。
当纳迪亚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的眼珠子才微微动了一动,落到纳迪亚身上。
你说得对,纳迪亚。
特勒亚仰起头,簌簌落下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水从他下巴淌落。
他站在雨幕中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雨水冲去了他眼中的混沌,让其重新变得清明。
此刻,男人的眼不再昏暗无光,只剩下迷茫,还有眼底深处隐藏的一点悲哀。
我很可耻无法抗拒那个人,最后只能向孩子发泄怨恨我就是这样一个可耻的懦夫。
我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你去照看那两个孩子。
说完,特勒亚就侧过身。
那是拒绝再与任何人交流的姿态。
纳迪亚皱眉,可他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这里。
雨簌簌而下,很快从小变大。
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男人一个人站在雨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雨幕,看着一个人的身影。
从遇到她开始,至今,已过了十五年。
十三年前,当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小的婴儿睁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
特勒亚闭上眼,雨点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冲刷掉他脸上的血水。
十三年。
他在对那个人的嫉妒和痛苦中,在随时失去所爱的慌恐和不安中,度过了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嫉妒和不安就像是毒蛇的利齿,在这十几年里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