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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唐高宗永淳二年末,迅速恢复元气的大唐已经完全找不到前一年大灾荒的遗留。娄师德不负重望,对吐蕃的战争并未持续太久;然而薛仁贵二月在雁门关病逝,突厥再起,屡屡寇边,甚至杀害朝廷命官;直到十一月,朝廷才又集齐兵马粮草,任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征讨之,于今不到一月,已捷报频传。天皇大喜,为纪攘外安内之功,改元弘道,大赦天下,颁授百岁、九十岁、八十岁老人下州刺史、郡君、上州司马、县君、县令不等,又加内外官之阶。
鉴于之前的大灾荒,皇宫里已是一年未有大型宴会。东都洋洋洒洒下了一场瑞雪,天皇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下旨皇亲与群臣同集于南临洛水的上阳宫,借小年之节,庆大唐之喜。婉儿依然随侍在天后身边,天皇从到洛阳来就一直病着,也不知是不是边关捷报冲喜,最近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竟然有心思开宴了。给老人们颁授爵位也是让人始料未及,好起来的天皇意外地对自己的寿命极度上心。
夜宴甚欢,天后看透婉儿总在这样的大型宴会上不知所措,命她不必在自己身旁立规矩,可以随意四处逛逛去,婉儿便离了席,往洛水边来。冬节早至,洛水上浮着薄薄的一层冰,清风朗月,竟不觉得冷,反而是与宫宴相离的清新。
“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
祖父就常在宫宴上作诗,句句绮媚,读来却未必多情,婉儿此刻也明白了这种无奈的感觉。
“婉儿!”
自己离席是得天后授意,不知谁这么大胆也敢在御宴上离席,婉儿惊回头,心下其实已猜得了三分,看到那久违的容颜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太平,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说婉儿你真不够意思,我可是好不容易从长安赶过来的,你宁愿一个人跑出来吟诗也不理我。”太平还像以前那样打趣她。
太平总是能博得婉儿一笑,婉儿便这么温婉地笑着说她:“都做阿娘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你还好意思说啊!”太平抚着自己还没凸起来的肚子,瞪圆了眼,月光照在她脸上,眸中是婉儿也没有了的清亮,“我可是特意带着我儿子来看你的!”
一瞬间地惊喜,婉儿难以置信:“你……你又……”
“那可不!”太平神情得意,“我第一个儿子被阿娘取了名字,这个可说好了,非得你取不可!”
看太平童心未泯的样子,就知道薛绍对她一定是宠上天了,婉儿直为她感到高兴。太平大概是接受了所有人的善意,刚出生不满半年的那个长子,被天后赐名为“崇训”,在婉儿看来这是对天皇赐显的儿子名“重照”的一次回击。“重”与“崇”作为字辈而谐音,代表了天后对儿子女儿的一视同仁,且《说文》中解释:“训,说教也。”大抵也有天后对孙辈的威严在里面。
“太平怎么就知道是男孩了呢?”婉儿抿嘴一笑。
“男孩多好啊,游历天下、考取功名,无所不能,哪像我,说个‘喜欢婉儿’,你还嫌我幼稚。”太平“哼哼”两声,一副欠揍的表情。
婉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面对太平的“调情”都会脸红,娇嗔道:“还是这么不正经!”
太平看她脸红了,得意地笑笑,凑过来突然一本正经:“我是认真的呀,阿娘非要给大郎取名叫‘崇训’,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古板得很,太没意思了。婉儿是个诗人,取的名字一定好听,你就赶紧给我们二郎取一个,等他一生出来我就报给阿娘说是我自己已经取好了,省得她又给取个无趣的名。”
“好好好……”婉儿被她聒噪得受不了,瞑目沉思一小会儿,突然神往地看向寥廓的江天,没有繁花似锦,就这么静而淡,反而令人心旷神怡,“就叫崇简吧,简,少易也,希望他一生少有灾祸,过得容易,不要混杂进这些琐事里来。”
“婉儿……”气氛突然变得忧伤,太平蹙着眉想问问。
“太平!”后面有人急匆匆地叫她,婉儿抬眼看见是薛绍,他跑得很急,脸上还带有饮过酒后的淡红,见到婉儿于是礼貌地点点头,立刻还是转向了太平,“太平,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夜里凉,你还怀着身孕,着了凉可怎么办?”
好像对薛绍的殷勤询问并不买账,太平半刁蛮半撒娇地怼他:“你是心疼你儿子还是心疼我啊?”
“当然是心疼你啦!”薛绍立刻赔着笑。婉儿偏着头细细地看他,他跟那时候不太一样了,跟自己打招呼的他是带着驸马的得体与身为臣子的谦恭的,宠着妻子的他却是如凡家儿郎一般,甚至还跟太平一起小孩子气起来。太平就像一只从不低头的小老虎,唯有顺着她才能制住她,看样子这个驸马挑得委实不错。
大手揽过太平,太平也就顺势靠近他温暖的怀里,薛绍又看向婉儿:“夜深了,阿爷今日喝得多,过不了多久大概阿娘就会命动身回宫了,上官才人就请跟我们一起入席吧。”
婉儿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回到了宫宴上。太平喜欢儿子,李旦喜欢女儿,旦是那样不争的个性,女儿贴心,也可以远离权势中心,他自然喜欢,那太平呢?她终究是天后的女儿,从血液里就流着勃勃的野心,只是在被宠溺的环境下成长,那大大的野心都被化作了小小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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