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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诏。”像发下每一份普通的诏书一样,武皇吩咐道,“立刻重修明堂和天堂,还有,召群臣入宫议礼,朕要举行封禅大典。”
婉儿惊抬头,武皇已经拂袖而去,留下夕阳残照这一大片废墟。是了,这是决不允许别人挑战的骄傲,是无论如何也要维护的尊严。
☆、第六十二章
长寿三年,梁王武三思率四夷首领请以铜铁铸天枢,立于端门外,代天堂而成。一百零五尺的天枢直通云霄,麒麟环绕,四龙盘桓。
证圣元年,明堂在原址上开始了彻底的重建,由魏王武承嗣督造,形制上与旧万象神宫丝毫不差,武皇题好了“通天宫”的牌匾,只等着办事极有效率也令她放心的武家人们让明堂重新矗立在大周的宫城里。
代表人间与神界最高权威的两座高楼再一次拔地而起,武皇倔强地绝不低头,更在天册万岁元年,以七十一岁高龄,登嵩山封禅。
这个女人到底还要突破多少极限?婉儿不得而知。只是在她突破人间要向神界进取时,婉儿不再如过往一般为她的事业激动不已,看着眼前那个愈发孤独的背影,婉儿觉得,武皇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建高楼、成封禅,已不再是受魏巍雄心的指引,而是拼尽了全力,想要挽回受到挑战的尊严。
女皇帝压制住反对的声音,却始终得不到真正的认可,既然人不能认可女皇,那就让天来认可。
此时的武皇,更令婉儿心疼。
“获嘉主簿刘知几上书,言及四事。一则近年赦令不息,甚或一年数赦,以至违法不仁者有恃无恐;二则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逢赦,必赐阶勋,绯服者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三则今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犹土芥、沙砾,不加沙汰,将秽皇风;四则今牧伯迁代太速,既怀苟且之谋,何暇循良之政。”在嵩山脚下的临时驻地,宰相行帐中,狄仁杰展开刚送来的奏疏,议道,“仆以其言甚善,圣人近来频繁更改年号,频繁更迭尊号,至于建造宫室者常年不止,一变则予大赦,宽仁过度,实在不妥。朝中亦多冗官杂员,以加恩共升一级,则职守未改,俸禄徒赠,岂非见利于官而取用于民?”
婉儿坐在陪席上,仔细听他说完,认真地记下来,不予置评,只道:“此国策之事,当取圣人进止。”
狄仁杰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如今连上官才人见圣人一面也是不易了,隔壁的大帐,岂非才人的旧位?”
婉儿也笑道:“狄相公调笑婉儿了,圣人自有圣人的打算,婉儿也不是手眼通天的人。”
“到诏狱里来救仆的是才人,在则天门代圣人迎仆回来的也是才人,朝臣都以为圣人对才人的恩宠早已是无以复加。”狄仁杰苦笑着摇头,拿起下一份奏疏。
“狄相公回京任鸾台侍郎,可不是婉儿的功劳。谁不知道当年阎司空盛赞狄公是沧海遗珠,狄公自来又是名满天下的‘斗南一人’,诸位相公向圣人争相举荐,圣人不用,岂不负了天下士子之心?”婉儿撇清功劳,应对如流。
“圣人不愿负天下士子,却为什么在周兴败亡后,依然保留着臭名昭著的诏狱呢?”狄仁杰搁下笔,叹了口气,“难道圣人还想兴起大狱,再以屠戮树立威名吗?”
婉儿不语。狄仁杰所言的确也是她的疑惑,照理大周建国已经五年,李家人们也都已收敛,百姓富足,民生安乐,正该是海内清平,以常法治天下之时,却仍将诏狱保留,留不逊于周兴的来俊臣做主官,宛如在朝臣头上高悬利剑。
“古来封禅都是去泰山,圣人却选择中岳,固然有避免扰民之心,却难免也见力不从心之感。”只有狄仁杰敢这样大胆地直言,“圣人渐渐老了,该把建储提上议程了。”
武皇……老了吗?
一语令婉儿怔住,是啊,算一算武皇七十一岁了,年逾古稀,确实是老了。可她伴在武皇身边时,竟然丝毫没有武皇老了的感觉,她有永不能止的雄心,只要走在进取的道路上,她似乎永远年轻。
然而武皇在继续进取是事实,时光的流逝也是事实,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时间的摧残,婉儿不曾想过的这一问题,也正在被时间渐渐推上议程。
隆重的封禅大典是武家人的秀场,在皇嗣李旦尴尬的身份之下,既掌握权力又收获恩宠的魏王武承嗣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作为武皇心知肚明的主谋,周兴案却并没有动摇武承嗣的根基,这位极其受宠的武家子弟如日中天,大有取皇嗣而代之的势头。
这场大秀却几乎与婉儿无关,武皇及时把狄仁杰给调回来,协助她在宰相行帐中主持大局。武皇不再像当年仔细阅览铜匦告密信时那样精神百倍地参与每一件中央决策,她大胆地把权力下放,除军国要事外不再事事过问,被武皇分出来的朝政,就落在了婉儿和宰相班子身上。
于是婉儿更加注意到这个表面清平无事的国家之下,从未消失的各种矛盾冲突。在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之后,重兵戍边使得百姓疲敝,怨声载道;北面的契丹跃跃欲试想要挑战□□权威,南下冀州骚扰;刘思礼相面綦连耀意欲谋反的案件被来俊臣利用,大兴牢狱,牵连朝臣三十六家,尽数族诛……雪片式的公文纷飞于行帐内外,高度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外面在山呼万岁,里面在焚膏继晷,婉儿大概领会到当年伴在天皇身边,天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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