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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与薛绍成亲时,婉儿赠予的礼物。
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
对着那支梅花玉簪,太平摆了个敬酒的姿势,恍惚笑着,轻声说:“婉儿,这杯酒,我拖欠两年了。”
帘外风动,太平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相公,镇国太平公主被赐毒酒,上官昭容的文集是她提议的,您看……咱们修文馆还要再继续吗?”
修文馆内,主位换上了一身紫袍的张说,从天授元年成为大周第一榜状元,二十三年宦海沉浮,如今终于拜相成为中书令,张说早已脱去了刚刚入值弘文馆时那般的少年豪气,变得稳重了许多。
也许每一个坐上这天下文宗之位的人都会变得稳重,有人会把你说的每一句话当作对士子的教导,会把你写的每一篇诗文都当作文人典范。张说伸手抚过面前的几案,想起当年在编《三教珠英》时,婉儿以才人的身份成为天下士人之师。
“当然要继续编,上官昭容以一己之力正一代文风,这样的文坛领袖,绝不受政治的影响。”张说一语定乾坤,案上铺开的白纸只落下“序”一个字。太平公主提议收录婉儿的诗句编成文集,隆基便点名要张说来写这篇序。比起将韦氏废为庶人,安乐公主废为悖逆庶人,在昭容的死讯刚刚传出的日子里,朝堂上缄默一片,暗自惋惜者不计其数。皇帝李旦下旨让给婉儿拟一个谥号,最后选中“惠文”这个美谥,至今就算一直保着她的太平公主下世了,依然没有动摇婉儿昭容的身份和“惠文”的谥号,在对这位昭容贡献的肯定上,立场不同的所有人竟然都达成一致。
张说想,这便是人生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既使同伴怀念,又令对手尊敬,这是最为牢固的“死而不亡者寿”。
昭容用在弘文馆里的长篇大论告诉他要怎样做一个臣子,又用生命实践出,要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昭容在彩楼撒下的,不是看不上眼的诗文,而是一个时代的文风啊!”张说拿起笔,一面蘸好墨,一面感叹,“在那样昏暗的时代里化身为星,即便只有一点星光,也要把文风点缀下去。昭容就是我辈头上的天空里一颗耀眼的星,如今蔚然可观的盛世文风里,似乎都有昭容的身影。”
叹毕便不再发一言,张说在被婉儿坐了十余年的位置上,认真地为她写起了挽歌:
独使温柔之教,渐于生人,风雅之声,流于来叶……
公元713年,皇帝李隆基改元开元。
开元元年的正旦,在大明宫含元殿内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年轻的皇帝坐在正中央,接受万国来朝。
在一片万岁的呼声中,姑母临终的质问在耳畔愈发清晰了。
三郎会是一个雄主吗?
李隆基不知道,但至少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皇帝雄心勃勃。
沾着血腥味的剑入鞘,无数牺牲在黎明前的魂灵就在此刻安息。
被武皇的影子笼罩的时代落下帷幕。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番外一
祭大唐故昭容上官氏文
大唐故昭容上官氏,讳婉儿,故西台侍郎上官仪之孙也。生于相门,承簪缨之教;覆于危巢,陷掖庭之伤。幼而失怙,飘零如宫墙之柳;年少成名,皓然若明月之光。起于永巷,惭国士之颜色;立于紫宸,虽翦彩而犹香。于是执其秤也,常秉军国而汲汲;应其梦也,始信天命之皇皇。
圣母天授,以周代唐,万国衣冠,同拜鞠裳。惯览风云,大君引贤相为知己;时逢惊变,黄门至青衣共彷徨。圣人执仪,紫宸明而天下定;昭容在兹,士子安而文脉昌。
至于神龙,主上轻狂,天后遗业,不敢稍忘。归掌中枢,非求名于门下;易主而臣,实无愧乎上阳。远承其道,是乾陵之遗韵;近发善政,择俊秀于四方。然则庸人既主其政,朽木竟已成梁,掣韦氏之短见,憾节愍之逞强。是爱之者众,怨之者众,爱者惜明谏之不用,怨者斥虐政之昭彰。宫闱祸乱,遽可强支北斗;义军蜂起,犹待重理红妆。兵戈之下,一夜碧血成簌簌;画堂之中,万古生死两茫茫。
昭容生凡四十七载,秉政三十三年,训政修文,世所称贤。当其星陨,海内皆惊,帝室哀恸,万里悲声。国失贤相,恩泽之功谁继?士无良师,野逸之珠讵征?故加惠文之谥,怀柔质慈民之性,昭经天纬地之明。
余闻“三年不改于父之道”,其所谓昭容者乎?承其祖,文涌西台,安平长宇。洛堤步月,宰臣呼仪公为仙;香山夺袍,令辞拜昭容为主。至于彩楼评诗,诗如雪舞,朱紫交竞,竞求一睹。大唐斯文,以仪公为文宗;盛世优学,举昭容为学府。事其君,允公允正,唯慎唯勤。其君昭昭,皓月并华星同举;其君昏昏,嘉玉共砺石俱焚。至于山陵一闭,介立烟云,上承君命,下续哀文。死生之地,念余生之寂寂;旦暮之中,投案牍之纷纷。
余又闻“死而不亡者寿”,亦所谓昭容者乎?世有清名,发长歌而争颂;后称忮恶,援史笔而相侵。何则?岂不闻嵇侍称贤,常疑怀逆;屈子见嫉,谣诼善淫。越须眉之才,愧其丑劣;正巾帼之姿,举世无绝。污其名也,兄弟之不荫而斥斜封;乱其身也,风闻之不察而毁忠节。噫!昭容何惧身后名也!应笑钓誉沽名,剽声卑亵;唯是清风霁月,流光回雪。其忠乎?其佞乎?其真乎?其伪乎?昭容诗曰:“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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