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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3)

      铜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不少人便散了开,将他们二人拥到了前排。
    江随舟正看那几个小孩儿捡钱看得起劲,忽然一只修长坚硬、指腹粗糙的手蹭到了他手边,将个凉冰冰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他一低头,便见是一块银子。
    他抬头看去,便见霍无咎正低头看他。见他面露疑惑,便道:扔过去。
    原是让他丢赏钱。
    江随舟方才看得着实有趣,又碍于手里没银子,拿不出赏钱,才暂且作罢的。此时银子塞进了他手里,他顿时手痒了起来。
    他朝着霍无咎一笑,继而手一扬,那块银光闪闪的银子便落到了一个小孩儿的脚边。
    那捡铜板的小孩儿一阵惊喜,连忙上前捡起了银子,直朝着江随舟的方向作揖。
    江随舟只看着那小孩儿一副欢喜的模样,并没注意到他方才冲着霍无咎笑时,霍无咎悄悄上下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接着,他便感觉手心里又是一凉。
    他诧异地看向霍无咎,便见霍无咎看着他,下巴往那几个江湖艺人的方向一扬,示意他继续。
    江随舟顿了顿,又将手里的银子抛了出去。
    紧跟着,便又有银子塞到了他手里。
    接二连三的,银光在地上当当啷啷地四下掉,那几个耍杂技的都看到这儿有个有钱大方的主,一时间竟有些沸腾起来。惊喜又感激的目光落到身上,反而让江随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一回,霍无咎再给他塞银子,他往回推了推。
    够了够了。他小声说。
    但那块银子却强硬地塞进了他手里。
    没事儿,多着呢。霍无咎说。
    江随舟有些迟疑:但是
    虽说看着那几个江湖艺人朝着他笑,他也高兴,但这样未免也太张扬了些。
    刚才看得开心么?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点头。
    那就继续。霍无咎说。
    江随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几个满脸欣喜的江湖艺人。几人身上的衣物都颇为粗糙破旧,瞧上去也瘦得很。脸上画着脸谱的小孩儿淌的汗将油彩都染花了,捧着银子还一个劲儿地蹦跶。
    江随舟手中的银子又抛了出去。
    霍无咎低眼看着他,见状立马又拿出一块来,放进了江随舟的手里。
    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个东西。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只觉江随舟笑得好看。
    江随舟片刻之后才从那儿离开。
    他硬要霍无咎将荷包拿给自己看看,霍无咎便坦然地将空了大半的荷包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都跟你说了,还多呢。霍无咎满不在乎道。
    江随舟不由得咬了咬牙,低声道:可是,也太张扬了!万一让什么人瞧见,那可如何是好?
    霍无咎笃定道:不会。
    江随舟不解:为什么?
    霍无咎的下巴朝着南边点了点,道:这会儿,临安有头有脸些的,都在西湖上看景呢。
    说到这儿,他嘴唇一勾,凑近了江随舟,道:放花灯,游船,还有赛龙舟,再晚些还有人在湖边放孔明灯,想不想看?
    江随舟也不知霍无咎上哪里打听到的这么多花样,但他知道,临安的湖连着太湖,湖畔有座富丽堂皇的观景楼,想来今日佳节,不少权贵都在那里。
    江随舟自不敢去到他们的眼前晃悠。
    他连忙往后退,却被霍无咎一把握住了手腕。
    想去就走吧。他带着两分坏笑瞥了江随舟一眼,便强行拉着他走了。
    江随舟连忙道:我不想!那儿此时既人多,想必不少人都认得我们,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
    但霍无咎似乎偏是个爱冒险的。
    没事。他说。有我在,不会让他们看到我们。江随舟还是不放心。
    可他又拗不过霍无咎。霍无咎劲大,武功又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他真要做什么,当然是谁也拦不住。
    江随舟便让他拽着直走了半条街,眼看着太湖便在眼前了。
    远远看去,便见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亮堂堂的灯盏,将那儿照得亮如白昼。湖边有精巧别致的画舫和龙舟,隐有鼓声传来。
    而在湖畔,一栋五层高的恢弘楼阁立在那儿,琉璃瓦反射着明亮的灯光,赫然便是临安著名的鸣凤楼。
    此时,楼中灯火辉煌,隐约能见衣香鬓影。
    江随舟浑身都紧张了起来。
    但霍无咎脚步却不停,直往那边去。
    眼看着便要到了。
    江随舟连忙将他往后一拉:等一下!
    霍无咎回过头来:怎么了?
    他正要让江随舟别担心,便见江随舟拉着他往旁边去了。边上是个卖小玩意儿的小摊,五颜六色的,尽是端午驱邪避祟的东西。
    江随舟从霍无咎身上拿出一块银子来,紧接着,便从摊上取下挂着的某物,往霍无咎面上一戴。
    这下行了。江随舟松了口气。
    灯下,是一张容色狰狞的凶兽面具,将霍无咎的脸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随舟:要想办法把他这张脸遮住,别让人认出来。
    霍无咎:嘿嘿,礼物,嘿嘿,老婆送的
    第73章
    霍无咎不由得低声笑了一声。
    他若是正让人瞧见了,那么即便用面具挡住了脸,也自会有人通过身形认出他来。他既带着江随舟跑了出来,便就没打算让任何朝中人看见他。
    但是
    他抬手碰了碰脸上的面具,还是颇为受用的。
    怎么说,这都是江随舟塞给他的东西。
    他隔着面具,闷闷地笑了一声,便将江随舟拽走了。
    放心了就走吧。霍无咎道。
    江随舟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不过,他与霍无咎的确没有让人认出来的机会。
    走到了街道的尽头,霍无咎便又将他拽到了一处深巷中,接着带着他一道踩着屋顶,腾空往鸣凤楼的方向飞去。
    此时,街道与湖面上皆是一派亮堂,他们落入黑沉一片的夜空,如同在夜色中潜行的鸟,并没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江随舟只当他要带自己去湖边,却未曾想竟又是这般。便见霍无咎几个腾跃,竟带着他径直跃上了鸣凤楼的屋顶。
    江随舟只觉眼下一片晕眩。
    在他面前,是尽收眼底的太湖夜色。湖上星星点点的花灯如夜空里闪烁的星子,映照着飘在湖面上的龙舟和画舫。
    再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的临安城了。
    而在他脚下,便是贵宾云集的鸣凤楼。此处的宴厅向来层数越高、价格越高,这样的佳节盛会,不用想便知,他们脚下的厅中,八成就是庞绍一家。
    便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隔着屋顶,闷闷地传来。
    下官敬庞大人一杯!
    竟是庞绍在这儿宴饮同党官员。
    江随舟顿时惊在原地,却听见旁边传来霍无咎低沉的一声笑。
    还真是巧。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江随舟被霍无咎此番行为惊住了,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胸腔,抬眼愣愣看向他。
    这人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怕是庞党众人做梦也没想到,霍无咎的腿不仅好了,还敢在端阳佳节时,跑到他们宴饮的楼阁顶上去看龙舟。
    便见霍无咎满不在乎地冲着他笑,拉他在琉璃屋脊上坐了下来。
    鸣凤楼的楼顶宽阔极了,四角缀着一人多高的硕大花灯,将琉璃瓦照得反光。而他们二人恰好坐在屋顶的暗处,脚下踩着满临安的辉煌灯火。
    江随舟不由得凑近了霍无咎,压低声音道:你未免太大胆了些!
    霍无咎单手取下面具,拿在手里把玩着:这就算胆大了?
    他这话轻飘飘的,一看便知,这位在青史之中正气凛然的大将军,年少时也是个让人头痛的混不吝。
    江随舟渐渐回过了神,看了看霍无咎,又看向他身后直铺到天际的满城灯火。
    他向来循规蹈矩惯了,却从来不知,这令人心惊的冒险举动,在刺激之余竟也是很有意思的。
    他听着脚下觥筹交错的声音,偶尔竟还听得见一两声官员高声称赞庞绍的马屁。他们只当自己正于佳节之中,在临安城最奢华的所在、坐在视野最好的厅堂中,宴请全天下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却不知道,他们头顶的屋脊上,坐着最令他们胆寒的大梁战神。
    而那位战神,此时正闲适地屈起腿,眉目舒展,坐在满天星辰之下、满城灯火之上。
    实在颇为奇妙。
    江随舟顿了顿,不由得轻声笑出了声。
    霍无咎听见他笑,立时侧过头来看他。
    好看吧?他道。没骗你。
    江随舟却笑着问道:你在阳关,也总是这般闹的?
    霍无咎眉毛一扬,似有些不服:这怎么算得上闹?
    接着,不等江随舟说话,他便略向江随舟的方向倾过身来,拿肩膀轻轻撞了撞他。
    是你太不会给自己找乐子,才觉得爬个屋顶就算吓人了。他说。
    江随舟不由得赞许地点头。
    他的确不会。他打小安静,又总是很听话省心,即便找乐子,也不过是自己去找些书看,哪儿像霍无咎这般,爬高上低的。
    如今他们身在临安,上有后主和庞绍压着,他都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想必当年在阳关时,定然要将临安城都翻将过来,搅得老侯爷头疼。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只觉有趣。
    而他旁侧的霍无咎,却见他不反驳,反而抿着嘴笑,一副又乖又安静,甚至教人有点心疼他的模样。
    他竟不由自主地说道:日后好玩儿的多着呢,你只管等着。
    那语气,信誓旦旦得竟有点儿幼稚,像个拍胸脯保证要罩着暗恋对象的毛头小子似的。
    那是种炽热又令人感到安全的感觉,让江随舟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动。
    他看向霍无咎,动了动嘴唇,正不知该说什么,便听得远处的湖上响起了激昂的鼓声。
    他抬眼看去,便见龙舟赛已然开始了。
    湖上四下都是花灯,岸上也满是灯火,将龙舟照得亮堂极了。一时间,百姓们都围到了湖边,热热闹闹地欢呼着。
    就连他们身下厅堂中的众人,也纷纷围拢到了露台上。
    江随舟紧张地闭上了嘴。
    霍无咎看出了他的担忧。实则没什么好担心的,鸣凤楼盖得恢弘,尤其是屋顶,比下头的屋舍高出许多来,且叠了两层。他们在暗处,也只影影绰绰看得到露台上的人影,而露台上那些人,即便回过头来,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他没出言提醒,面上反倒漾起了兴味盎然的笑意。
    实是江随舟这人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有意思,总能勾起些他的恶劣性子来。
    他没看龙舟,反而直到龙舟赛结束,他都只看着江随舟。
    这人紧张得不得了,又实是看比赛看得有趣,神情虽是紧张的,眼睛却总在楼下众人和龙舟上盘旋,有意思得紧。
    直到比赛结束,露台上的众人纷纷回了宴厅,才见他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他借着湖边百姓欢呼的空档,凑到了霍无咎耳边,低声问道:你刚才押的哪只船?
    霍无咎竟没出声。
    江随舟见他正看着下头,只当他正一门心思警醒着底下庞绍众人的动静,并没功夫去看赛龙舟。
    江随舟便接着跟霍无咎描述道:我方才见第四只势头不错,却没想到后半程后继无力,让旁侧第三号的那只超过了,只得了个第二。第三号倒是一直稳当,想必真是好好训练过,船上众人也默契些
    却听见霍无咎抬手:嘘。
    江随舟连忙住了口,顺着霍无咎的目光往下看去。
    便见回到宴厅的庞党众人,竟又重新回到了露台上。
    这一回,人群之中,居然有庞绍的身影。
    江随舟浑身一悚,连忙坐定了,连呼吸都轻了下去,定定看着楼下的众人。
    却没看见,他旁边的霍无咎,偷偷松了口气。
    他抬手,拿食指挠了挠挨着江随舟那边的耳朵。
    这靖王可真是,说话硬要凑他那么近,只几句附耳的话,便将他半边身子都说麻了,直顺着他脊梁骨麻到了腰椎,以至让他身下某处蠢蠢欲动。
    幸而有庞绍在,能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暂且吓远一些。
    庞绍是让同党的官员们推着一同出来放灯的。
    他们自不信这些,不过是这群人借机阿谀奉承,为他图个好意头。庞绍也没有推拒,笑着同众人一起出了厅。
    此时龙舟赛已经结束了,湖边的百姓们便陆陆续续放起灯来。淡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白灯笼里,缓缓升空,飘了漫天,实在漂亮得很。
    庞绍在宽敞的露台之上站定,也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孔明灯。
    我倒是没什么愿望。他淡淡笑道。只望国泰民安,陛下身体康健罢了。
    旁边的官员皆拱手夸赞起来。
    便见庞绍亲手写下了愿望,点燃了灯火,放到了天上。
    立时,又有个官员捧着写好了的灯走上前来。
    大司徒心系家国,下官实在佩服!那官员说着,将自己的灯递了上去。属下便祝大司徒心想事成,福寿万年罢!
    庞绍见状,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那官员将满灯的阿谀之言,放到了天上。
    两盏灯飘飘摇摇的,升到空中,汇入漫天的灯火里。
    众人看了一会儿,便又拥着庞绍,一同说笑着回去喝酒了。
    屋顶上的江随舟这才松了口气,只觉背上都要冒出冷汗了。
    他侧目看向霍无咎,却见霍无咎正抬着头,看向满天的灯。江随舟也跟着他目光看去,便见夜空之中,飘摇着千百盏孔明灯,当真是好看极了。
    江随舟不由得放下了满心的紧张,跟着往天上看去。
    实是好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