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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成名的小说家 第191节

      我和他说,总还是有幸福的时候吧。
    他说,有,但很短暂,很微弱,好像夏夜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就消失了。片刻的幸福之后,是漫长的无穷的黑夜。
    我问他,为了这点萤火虫,或许值得吧。
    他说,与其用一生去怀念短暂的时光,不如死在最幸福的时刻。假如闭上眼睛之前,看见的是飞舞的萤火,那么,这将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在幸福中死去,不再有痛苦,只有平静和愉悦。
    我问,以后,难道萤火虫不会再来吗?
    他说,也许,但没有意义。
    为什么?
    幸福只有在幸福的那一刻是真的,其他的时候,都是欺骗你痛苦的幻觉。就好像你喝药时,父母用来哄骗你的糖果。
    没有糖,你怎么愿意吃苦呢?可本质上还是让你受苦,不要被欺骗了。
    幸福只是一个圈套。
    他说得很对,可我……我偶尔也会被虚假的幸福所引诱。不,如果没有幸福就没有痛苦,那我宁可不要……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妈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这一篇是分水岭,上面是逐渐转好后所写下的日记。
    虽然语句偶尔破碎,但仍有条理,再往下,叙述就变得混乱起来。
    可这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被灌输在“我”脑海中的呓语,和“我”在不断做着搏斗。
    简静有理由相信,这番对话曾经在失踪期间,无数次地上演过。
    ——
    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个混蛋!
    ——亲爱的,安静下来,你不该为这种事和我生气。
    你杀了他们。
    ——你以为你的父母很爱你,不不,他们爱的不是你,是自己。你有什么值得喜爱的呢?婴儿时期的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东西,他们为什么要花钱养你?
    说谎,骗子!
    ——这不是出于喜爱,老实说,这是投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就像赚钱,今天花在你身上的金钱和精力,他们是要回收的。当他们老了,你就要像他们养大你一样,给他们喂食把尿,这就是你出生的本质。
    谁相信你的鬼话?
    ——幸福,亲人,爱,全都是骗你的。不骗你,你怎么心甘情愿地回报他们?亲爱的,生命从诞生开始,就充满了罪恶。你以为你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享受生活?多么天真!
    噢,你好像冷静下来了,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我救了你,亲爱的,我把你从一个骗局中拯救了出来。
    你杀了人。
    死亡,是的,让我们说说死亡吧。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
    简静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眼睛因为熬夜,已经充满血丝。
    垃圾桶里丢了几个啤酒罐,可无论是生物钟还是酒精,都无法令她入睡。
    日记能被写下来,必然经过梳理和组织,透露出来的消息比较完整。这对破案自然有极大助益,可于“简静”受到的折磨而言,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一想到她曾经如此饱受痛苦,简静就难受得胸闷。
    “简静”遭遇这些时,才十四岁。
    同样的时间点,她和家庭最大的矛盾是爱好和学业的不兼容,最大的烦恼是考试成绩掉出班级前十名,最愤怒的,也不过是父母不同意她和同学远途旅行。
    两个世界,真的是两个世界。
    这甚至令简静产生了无名的愧疚,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无来由地自责。
    “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不过是运气好,活在了一个安定的世界。
    这种内疚感,仿佛一对双胞胎,分别被贫穷和富裕两个家庭领养。她是富裕的那一个,生活优渥,童年幸福,而这并非因为别的,仅仅是运气好。
    她惭愧,自责,不安,甚至有些羞耻。
    而这勾连出另一种羞愧,占据了她身体的羞愧。真正的我已经死去,却侥幸在另一个我身上重生。
    偷取了“她”的财富、地位、名声乃至感情。
    我们是同一个人,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吗?
    负面的情绪如潮水涌来,淹没了她。
    简静的理智清晰地通知她:这和你无关,你只是因为接受了一些负面能量,情绪受到了影响。
    但……办不到。
    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时常与人共情,何况这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
    如此窒息的经历,如此痛苦的遭遇。
    不期然的,简静回忆起了《捉迷藏的小孩》。
    作为“简静”的第二部 作品,捉迷藏不复白猫童话般的想象,对于死亡和谋杀的态度冷静到冷漠。
    原以为这是青少年的特殊心态,可如今回过头来,不由细思极恐。
    她封印了记忆,但情绪呢?
    也许,平静的水面之下,始终涌动着可怕的暗潮。海浪慢慢蚕食岸边,最后无声无息地吞没了她。
    舆论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简静闭上眼,忍住了泪意。
    第161章 新数据
    季风在医院待完一个礼拜就回了家。
    伤口还没好利索,没法上班,只要来了简家惨案的卷宗,重头梳理这桩连环杀人案。
    简家的案子发生于2014年8月2日,七夕节。
    在此之前,凶手已经连续杀害过三个家庭,分别是:
    2012年5月13日,母亲节,郭家母子三人死于家中,母亲32岁,长子8岁,幼子6岁。
    2011年9月12日,中秋节,蔡家一家三口死于家中,父亲35岁,母亲34岁,女儿10岁。
    2009年10月26日,重阳节,曾家祖孙死于家中,祖父60岁,祖母56岁,孙子9岁。
    加上2014年8月2日的七夕节,简家一家三口,父母死于家中,14岁的女儿简家被带走。
    所有的家庭都是三口人,根据邻里亲戚的口供,均是家庭和睦的人家,父母长辈无有恶习,孩子也听话懂事,几乎没有仇人。
    选择这样的家庭作案,脑子肯定有问题。
    但季风对他本人的心路历程不大感兴趣,更关注现场遗留的线索。
    然而,要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警方也不至于封存案件至今。
    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门锁没有被撬过,他应该是配了钥匙,或者欺骗主人开了门。
    死者们没有受到太多折磨,他们要么在昏迷中死去,要么一刀毙命,没有什么痛苦就死亡。最后,尸体会被安放在同一个空间内,卧室或者客厅,这种团圆似乎就是凶手想要的仪式。
    指纹、脚印、私人物品……统统没有。
    凶手克制冷静,没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线索。挑选的家庭也分散在全国各地,在消息不畅通的年代,当地警方很难及时将案件串联起来。
    并案调查是在2012年的案件后,但他又立即消声灭迹,两年不曾出现,追查不成又断了线索。
    最初,简家的案子没有被归入其中,因为凶手之前从未留下过活口。但现场的干净和特殊的时间,最终让警方锁定了同一个人。
    简静的安危也成为了当时最迫切的话题。
    可她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很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后,她自己回到了家里,身体虚弱,持续低烧,精神状况极度糟糕,无法正常交流。
    心理医生认为她受到严重的精神侵害,无法配合调查,需要好好治疗。
    于是,康暮城送她到国外治疗,2015年末才接回。
    警方再次上门,她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案件本身。
    考虑到她的年纪和特殊情况,警方不得不中止调查。
    直到今天,案件重启。
    季风觉得很有意思——不止是杀人案有意思,简静更有意思。光看她的表现,谁能想到她有过这样一段可怕的遭遇?
    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在医院里,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机械地抓着一袋葡萄糖。护士们的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欣喜。
    “幸好被那个病人发现了,要不然……”
    “这么年轻的女孩,居然有这样的勇气。”
    “真是了不起。”
    不是他偏心妹妹,听见这些议论,脑海中勾勒的形象是季芸芸这样的姑娘,活泼、外向、鲁莽,可定睛一看,猜错了。
    那时的她蜷缩在长椅里,茫然又无措,眼底蕴着深深的困惑。
    柔弱、无助又可怜,仿佛误入狼窝的小白兔。
    然而,他知道人类的勇气和他们的外表并没有关系,弱小的人可能英勇无畏,强壮的人可能怯懦如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