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卿是强大的，墨九卿是坚强的，墨九卿是无坚不摧的。
    这大概是所有人眼中的墨九王爷，但是苏暮离没有告诉过别人，墨九王爷在她心中，有多强大，就有多脆弱。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仅用一己之力，就镇压了四品丹药那样势不可挡的药性，无疑在证明着他自己的强大，但是他此刻浑身浴血的模样，却又脆弱得仿若濒死。
    苏暮离长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样难受过。
    只要看着墨九卿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看到他身上正在不断渗血的、数不清的细小伤口，她就觉得心脏像是被谁狠狠地攥了一把，喉头梗塞到窒息，肌肉酸涩到疼痛，眼眶灼热到发疼。
    “别哭。”
    墨九卿沙哑着声音低声安抚着，目光中带着宠溺和无奈，他看着她，似乎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够安慰到她。
    “这已经是病症发作的时候，最轻的症状了，你完全不必如此……”
    苏暮离盯着他，喉头哽咽得更加难受了。
    滴答滴答。
    眼泪砸落的速度更快速了。
    “……”
    墨九卿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清冷睿智的眼睛里，无措之色几乎难以遮掩。
    他迟疑不已：“我……说错什么了么？”
    怎么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了？
    他有些心疼，心想果然自己还是应该补补这些人情世故的，否则也不至于不知道怎么安抚她。
    如果，能够摸摸她的头顶，她是不是会感觉好一点？
    苏暮离心头被那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笼罩着，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这样勉强。
    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指，苏暮离轻轻地紧了紧手，声音闷闷地道：“你还是别说话了，一点儿也不会安慰人，我感觉你像是在恐吓我。”
    “怎么会是在恐吓你？”墨九卿无奈地道，看着她低着脑袋，不愿意看自己的样子，越发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苏暮离有些恼，但是比恼火更多的，却是不安和心疼：“你就是算准了我不敢挣脱你的手罢了！我几次三番嘱咐你不要轻易动用灵力，你却根本不听我的。
    你才出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回来，灵力恐怕早就沸腾了，如今又来帮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给我的戒指还带着手上呢，暗属性灵力的特性是什么，我会不知道？我知道你修为高深，看这随意操控别人灵力的手段，怕是筑基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个蝼蚁。
    可你当苏慕雪他们给我下的是什么毒？那是侵蚀经脉的东西！你用灵力把毒素都吞噬掉，再夹裹到你身体里去，当我不知道么？
    灵力周天一旦开始，就不能被打断，而毒素却可以后期治疗，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你知道我绝对不敢冒险害你伤得更重，所以才趁着我脑袋不清楚地时候私自帮我。
    墨九卿，你可真行！前不久才答应我，绝对不会放弃，会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现在却这么莽撞，万一有个万一，丹田彻底被你作坏了，我怎么赔得起？”
    滴滴答答的眼泪砸落在了墨九卿的手背上，那感觉，竟让他觉得比经脉破裂的疼痛，还更要让人无法忍受。
    苏暮离这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实在是让他无奈又心疼。
    他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
    前段时间在他府中休养的时候，他不是没见过她那强大到堪称彪悍的忍痛能力，无论多疼，只要他去了，她都还能浅笑嫣嫣地跟他说笑。
    府中的人都被她给吓到了，有忍不住非要试试同等滋味的，试过之后，都鬼哭狼嚎地跑到他面前赞叹一句“王妃真厉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宁可，苏暮离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承受能力。
    至少，那可以说明，她曾经过得还算不错。
    他知道，那是心疼的感觉。
    所以，在不得已必须让她立刻服用这颗四品丹药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选择了插手其中——哪怕她表现得再淡定，再不畏疼痛，他也不觉得，他应该让她承受半分。
    所以，他选择了毒素转嫁，并且第一次为自己这天咒之身，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抿了抿唇，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不用你赔的。”
    话音刚落，便被苏暮离抬头瞪了一眼。
    墨九卿这才知道，原来她不抬头，是因为不好意思——原本漂亮的凤目，如今都变成兔子眼了。
    他的心中一阵柔软，感受到第二个周天已经快要结束，他垂下了眼帘，在苏暮离猛然挣手的瞬间，眼带笑意地收紧，十指相扣，死死扣紧。
    灵力瞬间回归丹田，第二个周天完成，然后从丹田中探出，继续循环往复，第三个周天水到渠成的开始。
    他又赢了。
    她果然不敢再挣脱，只是比刚才更生气了。
    “你还真了解我！知道我会在这一周天完结的时候挣脱你！”
    苏暮离简直被气笑了。
    “合着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知不知道？第三个周天完了就立刻放手！”
    这人简直是吃准了她，哪怕已经被她扰乱了心神，也没有半分放弃自己原本计划的意思。
    目前的情况，苏暮离想要让墨九卿退出，就只能趁着周天完成的瞬间，这个时候灵力归入丹田，自然就不会伤害到他。
    可惜她卡准了点儿，却被这腹黑男人再一次阻拦了。
    紧接着，便是第四个周天，第五个周天，第六个周天……
    每一次，男人总能恰到好处地死死扣住她的手，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她每一次都气得眼睛发红，每一次都难受得心脏快要爆裂，可是从第三个周天开始，男人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无论她是威胁，还是劝说，就像是完全入不了这个男人的耳朵，他仿若执拧死了，非要替她受这份罪，根本不去想这一遭下来，他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
    这大概是她吃过的最轻松的药了，痛苦不过是转瞬即逝，她自己甚至都不需要掌控药效，因为男人已经将能够做到的，做到了极致！
    可是她却比身体疼痛更加难受！
    她宁可这个人不要为了她这么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赔上自己！
    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压抑，这样的难过，像是天都快要塌了似的。
    “为何……不说了？”
    低沉好听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一次，几乎沙哑得听不出原来的嗓音了。
    苏暮离抿了抿唇，盯着他疲惫至极的脸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墨九卿的呼吸很缓慢，像是随时都会停下来似的。
    无论他的实力多么强大，都改变不了他身体承受不住他能力的本质，就像是一枚核武器，拥有这个实际上最可怕的内芯，却在被造出来的时候，错误的装上了一层塑料外壳。
    而现在，这枚核武器，还在努力自毁！
    苏暮离长久的沉默，让墨九卿的睫毛颤了颤，墨色的眼底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无措。
    他的身上满是渗出来的血珠，而手背上却带着几道清晰至极的白痕——那是被苏暮离的眼泪打湿的。
    明明第三周天开始，她就已经不哭了，可是现在，她默不吭声的样子，却比刚刚那些泪珠子，还叫他无奈加心疼。
    “别不说话，可好？”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
    “听到你的声音，我才会觉得不是那么难受。”
    苏暮离心中便有再大的火，在听到了这么一句疑似示弱的话之后，也得烟消云散了。
    可是她张了张嘴，嘴唇却忍不住地哆嗦。
    她道：“还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了，灵力已经走到了第九周天了，最后一圈了，等这圈走完，我不用说，你也得收手了。”
    墨九卿眼中的神色倏地一松，有种“她肯说了，应该就没事了”的放下了重担的感觉。
    “你肯说话便好。”他低低地道：“你不肯与我说话，我心中便觉得不安。”
    仿若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你。
    而我最不想做的事情，恰好就是让你受伤。
    苏暮离被他认真而专注的眼神，看的心中震颤，紧紧地咬着牙关，半晌之后，忽然颓然松开。
    她是真的气不起来。
    从未有人像墨九卿这般，将她这样珍而重之放在心尖子上过。
    墨九卿的神色，让她的心脏柔软得不像样子，同时也疼痛得不像样子。
    “我比你更不安！我身上的毒，我自己迟早会治好，可你为我消耗的生命，我去哪里给你找补回来？”
    苏暮离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伸手接住了墨九卿软倒的身子，那触手粘腻的感觉，让她的心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抖着手取出了补血、固元的丹药，一股脑全部塞进了墨九卿的口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输送了大量灵力给他，让它那些仿若饕鬄的暗属性灵力吞噬。
    墨九卿微微闭着眼睛，苍白如纸的脸色终于有了少许回暖：“别哭了。你这样，我难过的很。”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人，不过还好，她经脉的毒素，已经彻底被他清理了出来。
    今日拔除了她体内的毒素，日后，她再也不用受到年幼时的苦楚了。
    天生灵脉，本就该是聚集天道赐福的人呢。
    他万分想看到，没有了这份桎梏，她能够走多远。
    不过，不管她将来要走哪条路，走多远，他都想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