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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学校大操场颇为宽广,中间是片标准足球场,外面有圈田径跑道,再往后是一大片开满鲜艳花朵的夹竹桃林,反正在这荒郊野外有的是空地。
    十年前,就在这片跑道上,我获得过校运动会的男子百米冠军。
    我裸露着胸膛,撒开双腿全力冲刺,时间一下子停滞,仿佛在我与图书馆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背后就是女生宿舍,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少女们都趴在窗口,焦点却已从屋顶的女尸,转移到我飞速穿过操场的背影上。
    1分20秒,从寝室到图书馆。
    南明高中的校舍比较新,唯独图书馆的两层小楼例外不知多少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有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屋脊上开了个小阁楼,谁都没上去过。这扇神秘的阁楼窗户,半夜偶尔会亮起微弱灯光,成为学校一大灵异传说胜地。
    来到充满纸页与油墨味的二楼,整栋图书馆都空无一人,除了屋顶上的死人。
    再爬一层楼梯,小阁楼的木门从外面用插销锁上了。我拔下插销推开门,迎面是一间幽暗屋子,窄窗射来刺眼的
    亮光,堆满各种老书,灰尘呛得人咳嗽,伴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窗户是敞开的。
    风吹乱了头发,我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图书馆楼顶,瓦片与几蓬青草在脚下,横卧白衣黑发的少女。
    跌跌撞撞摸过去,脚底一滑几乎摔倒,远远听到女生宿舍一片惊呼,有块瓦片应声坠落,在楼下粉身碎骨。
    我看清了柳曼的脸,南明高级中学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流言蜚语最多的女生,其中最为不堪入耳的八卦与我有关。
    从她僵硬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得非常痛苦,双眼瞪大了面对天空,最终时刻看的是月亮还是流星?
    抑或凶手的脸?
    为何我认定这是一场谋杀?
    不过,她死去的姿态很漂亮。
    像一朵被摘下来的玫瑰,正以独特的姿态渐渐枯萎。
    我惧怕死亡,但不惧怕死人,小心翼翼俯下身,触向柳曼的脖子。女生宿舍的尖叫声越发惶恐凄惨,不知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是变得更男人还是更可怕?
    摸到了只有死人的皮肤,才会如此冰凉,还有一种特有的僵硬。
    尽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滑倒在瓦片上,蹬着脚仰天挪后几寸,指尖触电一般,仿佛再过片刻就要腐烂。
    我已代替医生开出了柳曼的死亡通知单。
    忽然,眼角有两滴眼泪滑落,这是作为一名高中老师,尤其是死去女生的班主任老师,最为合情合理的泪水。
    我与柳曼并排躺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就像两具尸体。我看不到星星与月亮,只有清晨阴暗的天空,似乎飘浮着死者的灵魂。透过大操场上浑浊阴惨的空气,女生寝室的某个窗口,她正藏在一堆女生的缝隙间,异常冷静地望着我。
    第一部 黄泉路 第三章
    “这是一场谋杀。”
    说话的男人三十出头,穿着深色警服,面色黝黑冷峻,自始至终没有表情,声音异常沉闷。
    “有……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该死!怎么一下子结巴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擦衣角,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人。外面走廊不时有学生经过,挤在窗前看热闹,全被教导主任轰走了。
    六小时前,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我确认高三(2)班的女生柳曼死了,我是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叫黄海,是负责本案的警官。”
    “没想到我带的毕业班会发生这种事,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下真是……我和校长刚接待了柳曼的爸爸,虽然不断道歉,我还是被打了一记耳光,但我不会记恨的。”
    我摸着通红的脸颊,想把目光拉向地面,黄海警官的双眼却如磁铁,令人无处藏身。
    “申老师,有人反映昨天晚自习后,你和柳曼两个人,单独在教室里聊天,有这回事吗?”
    他的语速缓慢有力,像数百吨重的打桩机,将我碾得粉身碎骨。
    “是。”
    “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
    果然,我成了杀人嫌疑对象。
    “别紧张,把情况说明就可以。”
    “昨晚,我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是柳曼把我拖住说话的。她问我语文模拟考卷里的难题,比如曹操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两句的典故出处。”
    这是警方的审讯吗?我出丑到了极点,双腿夹紧,居然有要小便的冲动。
    “哦,就这些吗?”
    “都是文言文方面的,她问柳永《雨霖铃》‘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的兰舟与李清照笔下的‘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是否是同一种船?”
    “还有吗?”
    黄海警官冷静地等待补充,这可怕的耐心,让我想起柳曼死亡的姿态:“还有白居易的《琵琶行》,‘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这句中的‘钿头云篦’具体何解?好像就这三个问题,我解答后就离开了。”
    其实,我脑中浮现的是“血色罗裙翻酒污”。
    “申老师,你对柳曼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这个学生性格有些怪异,喜欢到处打听事情,学校里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因此也有些同学讨厌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自然能引起男生的兴趣,不过至今还没有早恋的迹象。她的胆量比许多男生都大,恐怕也只有她敢半夜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的小阁楼。”
    “你怎么知道她是半夜一个人过去的?”
    “哦?还有凶手呢!”虽然我没有杀人,可在警察耳中,我的每句话里都有破绽,“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与被害人,现场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黄海警官平静地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来跟你推理案情
    的。”
    “柳曼看起来开朗活泼,实际是个内心孤僻的孩子。大概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长大,缺乏母爱的缘故。她的成绩不好,读书易分心,在外面社会关系复杂。我们南明高中是全市的重点寄宿制学校,给不少名牌大学输送过尖子生,但柳曼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问号,我作为她的班主任很头疼,经常在晚上帮她补课。”
    “非常抱歉,我想问的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一拳重重砸在玻璃台板上,“可恶!最近两个星期,学校里流传着无耻的谣言,竟说我跟柳曼之间存在某种暧昧关系,这是对我的人格与师德的最大侮辱,无中生有的血口喷人!”
    “申老师,关于这件事,我与校长以及几位老师都聊过了,这个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只在学生中间流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黄海警官忍不住点起一根香烟,猛抽两口,“对了,听说你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是,我的高中三年就在此度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没想到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母校任教,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非常幸运。”
    说到这种恶心的官话套话,我可是出口成章,无须经过大脑思考。
    “一草一木?”黄海皱起眉头。
    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申老师,您才二十五岁,觉悟就那么高,真让人敬佩啊。”他的脸上满是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眼睛,“听说您很快就要离开南明高中了?”
    “真舍不得啊!我才当了三年高中老师,这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毕业班,等到高考结束后的七月,我就会上调到市教育局团委。”
    “那么恭喜您了。”
    “我还是喜欢当老师,大概很难适应机关办公室的工作吧。”
    他毫无表情地点头,迅速掐灭吸到一半的烟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不会出远门吧?”
    “是,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哪能离开学生们呢?”
    “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黄海警官风一般走出房间,我看到窗外走廊里教导主任的脸,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跟在警察身后离开了。
    我对警察说谎了。
    柳曼虽然喜欢朦胧诗,却对古典诗词知之甚少,怎会问出“钿头云篦击节碎”?
    昨晚,她在自习教室对我说:“申老师,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难道与死亡诗社有关?
    我的心头狂跳,想要快点逃出去,免得被人看到徒增麻烦,这女生已够让我倒霉了,真希望她今晚就从世上消失。
    五分钟后,她说出了大部分死人才知道的事,我想用“女巫”两个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头顶的日光灯管不停摇晃,将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即便教室里一丝风都没有。
    她靠在黑板上说:“就在这所学校里,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这才是昨晚真实的对话。
    但是,我没杀人。
    1995年6月5日,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食堂了,唯独我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早上刚触摸过尸体,怎有胃口吃得下饭?
    下午,我上了一节语文课,批改前几天收上来的测试卷子。教室中间空了个座位,不知谁放了一朵夹竹桃花在课桌上。学生们不时抬头盯着我,交头接耳。我的语气虚弱,始终不敢提到柳曼,仿佛今天死去的女生从没来过我们班上。
    最后一节课,匆忙低头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围观的人,就像我的脸上贴着“杀人犯”三个字。
    多功能楼底下,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正凑着说话,看到我立即散开。只有马力留了下来,他是班里功课最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你们在说柳曼?”
    “申老师,您不知道吗?”
    马力的个子修长,长得像吴奇隆,却留着郭富城的发型,整天一脸忧郁的样子。
    “什么?”
    “柳曼是被人毒死的!”
    “我猜也是嘛,早上我检查她的尸体时,没发现有什么外伤。”
    “学校里都传遍了,上午警察在现场勘察,认定柳曼是通过图书馆的阁楼窗户,才爬到屋顶上去的。阁楼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受害者在里面打不开,中毒后也无法逃出。地板上发现了一些液体残迹,警方收集证据走后,我们的化学老师私自进去做了化验,你知道他是个大嘴巴。”
    “告诉我化验结果。”
    “在水迹中发现大量夹竹桃苷的成分。”
    “夹竹桃苷?”
    其实,我全明白了,却在马力的面前装糊涂。
    “化学老师在上课时说过,夹竹桃苷可从夹竹桃中提取,生物体内如果有0.5毫克纯的夹竹桃苷足以致命!因此,他叫我们不要靠近那些夹竹桃。”
    学校操场两侧长满了夹竹桃,每年期末考试,都会开得鲜红灿烂,而红色夹竹桃正是毒性最烈的一种。
    “不要随便乱传这些话,警方验尸报告出来前,谁都不晓得柳曼的真实死因是什么!”我拍了拍马力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人言可畏!你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