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姿挺拔，迈着长腿款款而来，乖巧地排在队伍的最后。
    于是，队伍前进的速度便慢了几分，但没一个人抱怨。
    等轮到姑娘了，大娘问她要啥。
    她说：“跟前面那位一样，谢谢！”
    “一根油条一张鸡蛋饼，再加一杯豆浆，六块钱。”
    姑娘掏出手里一把皱巴巴的零票，五块十块的都有，就是没有一块钱。
    她想了想，说：“我没有零钱。那就来六份吧！三十整对吧？”
    大娘道：“我有零钱啊！”
    姑娘连忙道：“我买您的东西，怎么还能让您贴钱呢！不行不行。”
    大娘惊呆了。
    围观的人们也惊呆了。
    好在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美貌的一位小姐无端破费。
    所以大家花了不少口舌，帮助她理解了找零的概念。
    姑娘真诚地感谢了大家，然后踱着步离开，边走边吃。
    没走出多远，她又折了回来。
    大家都默契地等着她发话。
    “大妈，我能不能再多买几根……这个……油条？”她不好意思地问。
    “行啊，多少？”
    “10份吧，谢谢。”
    这姑娘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道自己这样大举吃进筹码会影响中小散户交易，因此耐心地吊在队尾。
    而炸十根油条还是颇费一番功夫的。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姑娘留意到两辆明显超载的二轮电动车缓缓驶过，骑手分别是一个满面沧桑的干瘦老头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眼青年。
    虽然错身不过几秒钟，但她得到电子助手极大加强的听觉神经却帮助她获取了一段将近一分钟的对话。
    小眼青年道：“师父，这都是什么呀？个头不大，却这么沉，而且明显都烧焦了。”
    干瘦老头道：“这是大新山上挖出来的。都是电子设备。你别看损坏得这么厉害，到了沈师傅那里，分分钟变废为宝。”
    小眼青年问：“我们都运了几十回了，怎么还没运完？山上那栋楼里到底有多少机器？”
    干瘦老头道：“据说那不只是一栋楼。整座大新山都被挖空啦！里面的东西自然是多得难以想象！”
    小眼青年道：“那太好了！岂不是够我们吃好一阵子？”
    干瘦老头：“哪有这种好事。听说最近山上越挖越快了。到时候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来分这杯羹。”
    小眼青年急道：“这可是我们的生意。龙头做了主的。”
    干瘦老头道：“龙头为我们做主，也要为大家做主。我们忙不过来，又不许别人插手，岂不是坏了大家的好事？你跟了我这么就，就没点大局观？”
    小眼青年道：“师父，我们就是捡破烂的，哪有什么大局观啊？”
    干瘦老头道：“瞧你这点出息！人穷志不能穷啊！”
    姑娘掏出酒红色封面的小册子，用水笔写了一行行云流水的怀素狂草：“比起公司出工不出力的挖掘，民营环卫从业者的效率要高得多。”
    当她再次眺望，老少二人骑着车向远处驶去，突然往旁边一拐，中途消失了。
    姑娘把十根油条的钱放在了油锅边，快步跟了上去。
    ……
    ……
    和很多建在大山里的城市一样，新阳市的路网高低起伏，上下交错。
    女助理来到老少两骑消失的地方，只看到笔直的马路，干干净净，行人稀少。
    但再走两步，就发现路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宽度不到三米，以将近45度的极陡坡度向下蜿蜒盘旋。
    顺着这条匝道往下走，绕了个半圆，就来到了高架路的底下。
    和安静的高架路相比，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昏暗的地下世界。
    高高低低悬在半空的白炽灯泡，堆积如山的金属零件，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的景象。
    这里就是盘龙路桥洞下的废品回收集散中心，也就是拾荒者口中“盘龙洞”的所在。
    那一老一少正在卸货，把一件一件焦黑的电路板从电动车后座上的铁箱子里取出来。
    “总控、南桥、交换机……嗯？这是什么？”验货的好奇地拿起一个魔方大小、表面竖起无数金属片的立方体。
    “难道是变压器？通个电看看。”
    在接通电源的一刹那，立方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正在接近的女助理突然掉头就跑。
    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阵惊呼，还有各种金属碰撞的声音。
    但是她并不回头，而是奋力沿着来时的坡道向上跑去。
    掺杂着金属撞击声的沉重脚步正在快速逼近，听起来那东西远不止两条腿，也远不止一个人的体重。
    女助理一口气跑回高架路面，正好一辆卡车驶过。她纵身一跃，拉住了卡车的栏杆。
    飞快的车速顿时将她拽离了地面。
    下一秒，一条挖掘机一般的机械臂落下，将她刚才站立的水泥路面砸出一个坑来。
    快速远去的岔道口，一个比人还高的黑色物体闪现出来，踩着轰鸣的脚步声追了上来，但终究快不过轮子。
    借着卡车超过60码的速度，女助理脱离了险境，至于她是怎样承受如此大的加速度，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而那金属怪物没追出多远，就轰然倒地不起，看起来像是供能被切断了。
    ……
    ……
    15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盘龙洞。
    领头的是个脸色黝黑、身穿宽松棉麻衬衫和肥腿裤的老者。
    无论是随从，还是其他在场的人，都对他充满敬畏，照面就要恭敬地叫一声“龙头”。
    此刻，龙头的心里有点乱，正如满地狼藉的盘龙路。
    三十公斤重的蓄电池被扔出了20米远。
    什么东西，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老一少被带到他的面前。
    两人惊魂未定，说得语无伦次。不过，就算他们能保持冷静，又说得清什么呢？
    不过就是跟往常一样，从大新山的山脚下收了一批货，然后运到盘龙路来。谁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去看看那东西吧！”龙头道。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顺着地上的电线，沿着坡道往上，在半路遇到了几个正试图用垫滚木的方法把那东西弄下来的伙计。
    其中一人说：“龙头，这玩样可沉了，怕不止一吨。”
    另一人说：“它功率可大了，跑太远扯断电线才停下来的。不然没人拦得住。”
    龙头问道：“知道是谁组装的吗？”
    其中一人说：“它自己组装的。我们一通电，它就把很多零件吸了过去，自己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这个长着五条腿的机器大牛，龙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眉间又涌上了一丝忧虑。
    “曙韬，你怎么看？”龙头问。
    一直进跟着他的那个额头饱满的助手连忙道：“大哥，这是个变废为宝的好东西啊！”
    龙头道：“好是好，就是别摊上什么不好的事。派个可靠的人去查查吧！”
    高额头助手摸了摸发亮的脑门，说：“要不，让团光去？他最近很积极，这件东西也是他的人带回来的。”
    “你的人，你决定吧！”龙头道。
    曙韬道：“大哥，我们这儿的伙计文化水平太低，干点粗活还行，这种用脑的活，派谁去都心里没底啊！您慧眼识人，给指点指点。”
    龙头道：“我看好你，你却说不行。我还能指点什么？”
    曙韬脸红道：“我马上通知团光。”
    他掏出一个连外壳都没有的自制手机拨了号，说了一通，道：“团光说马上会去办，不过他现在正在处理一点小纠纷。”
    “什么纠纷，非要现在处理？”龙头问。
    “听说有人打上门来了。”
    “我当是什么事。让他快点解决掉。正事要紧。”龙头道。
    ……
    ……
    盘龙洞以北500米是个丁字路口，那是盘龙路北端的尽头，也是新阳市拾荒组织的山门所在。
    一辆破旧的白色四菱红光面包车闪着方向灯，从主干道拐进了盘龙路。
    把门的瞟了一眼驾驶座和副驾驶，看到是熟人，便把目光移向了他处。
    面包车又开了一百多米，在一片用集装箱垒成的建筑群里停下。
    车门拉开，胡周叼着个肉包，跳下车来。
    本以为自家住的老式小区是新阳市最破的地方，没想到还有更破的。
    三口两口啃完肉包，视野中的各项指标读数基本由红变黄。这说明身体状况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两个黄发男子一个捂着腹部，一个捂着肩膀，走在前面引路。
    胡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上方三米处，一只黑色飞蝇一直在盘旋飞舞。
    三人步入废品构成的群山深处，在那些三四层楼高的金属山丘的包围下，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看不清有多少人在这些山丘上劳作。
    在三山围绕之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搁着一台电脑，机箱的挡板都拆了，芯片、显卡、电源的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
    一个光头壮汉正在24寸显示器前翻看着一张电子表格。
    见黄发男子们停下了脚步，胡周对光头道：“你就是老板？”
    光头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听说你弄伤了我一个兄弟。”
    “我是正当防卫。”胡周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留下八千，让你走。”光头依然没有回头。
    “我不会给一分钱，我要你们马上道歉、赔偿。否则我就报警了。”
    光头嘿嘿笑着回过了头，露出一张凶悍的脸。
    周围那些在废品堆里扒拉的人们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朝胡周围了过来。
    “你报一个试试。”光头道。
    胡周拿起了手机，众人立刻一哄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