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官稍稍收拾散乱的心情，把思路拉回到主题上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界平庸，责任心也因为缺乏足够的能力作为保证而显得苍白无力。
    要这样一个人同时背负起全世界首位超人类和姬家女婿的身份，是不是太勉为其难了？
    最后，再看看他的求知欲吧！
    “未来并非不可预测。”技术官道，“如果大爆炸理论成立，那么这个宇宙在诞生之初大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今后的一切，一条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了宇宙中的一切过程。还有什么是不能计算的呢？”
    胡周道：“听起来像桌球开球一样，所有球都按照物理规律运动。”
    技术官道：“正是如此。现在我们所掌控的计算能力已经能穷尽斯诺克开局的所有可能，配合精密控制的自动开球机，想打成什么局面都行。”
    说完，他开始观察胡周的反应。
    胡周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计算整个宇宙的未来？”
    技术官道：“目前还不能。计算的前提是初始参数全部已知。斯诺克开球那一刻的布局是已知的，球的滚动规律也是已知的，所以可以计算。但是对于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原初状态究竟是怎样的，现在还没有定论。”
    胡周：“哦。这样啊……”
    技术官道：“不过，凭借性能越来越强的深空远望技术，我们的观测极限已经无限接近于起始点。”
    胡周：“哦。这么厉害！”
    技术官感慨道：“有些朋友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实在是很了不起的。”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似乎那些朋友在天上似的。
    胡周问道：“那是不是很快就能揭开宇宙起源的秘密了？”
    “并不是。”技术官道，“还有一个计算量的问题需要解决。构成宇宙的物质远远多于斯诺克的球，按照现在全球的算力水平，怕是算到太阳熄灭都无法完成一半。因此，计算设备的性能是一个瓶颈。”
    胡周道：“我听说计算芯片的速度是按照摩尔定律成倍增长的，增长速度应该很快才对。”
    技术官道：“目前主流的计算机大多是冯氏构造，一切都建立在电子流的基础上。而现在，我们的芯片已经做得非常之小，电子芯片的计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预计三年以后，摩尔定律就将失效。”
    胡周连忙问：“那有没有其他结构的计算机？”
    技术官道：“有，模拟人脑的蛋白质芯片，还有各种量子级别的计算，潜力会比冯氏结构更大一些。但目前还不能胜任计算宇宙的重任。”
    胡周：“哦，这样啊……”
    技术官又道：“不过超弦计算机也许可以做到。”
    胡周赶紧问：“超弦计算机是什么样的？”
    技术官道：“超弦计算机用一根不断振动的弦来进行计算。这是一根十一维的弦，在振动中扭曲成各种褶皱，从而得以记录海量的数据。”
    胡周问道：“那超弦计算机已经问世了吗？”
    技术官道：“并没有，因为计算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同时产生大量热。我们这颗星球供养不起这种计算设备，也无法排放掉计算中产生的热。”
    胡周：“哦，这样啊……”
    技术官又道：“不过这设备如果放到太空，那就有成功的希望了。毕竟太阳的能量那么惊人，而太空的真空环境中又是那么寒冷。能源和散热问题都解决了。”
    “那就赶紧在外层空间研制超弦计算机呀！”胡周道。
    “遗憾的是，同步轨道已经被各大财团占满了。”技术官道。
    胡周不吭声了。
    眼前这位大叔跌宕起伏的陈述已经让他头晕眼花。
    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技术官对胡周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和悟性表示满意，至于忍受被人戏弄的耐性更是值得称赞：嗯，虽然知识底子差些，行动力也有点问题，但内心还是渴望探索未知的。
    凭这一点，就比那些钻在钱和权里的富家子要强。
    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贫富差距的问题。
    年轻人在这个方面容易走极端，对于他这样身负强大力量的年轻人来说，是需要避免极端倾向的。
    技术官问道：“关于财团占据同步轨道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胡周道：“原本还会吐槽几句。可是听您这么一说，有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感觉。我还能有什么看法？一切都是宇宙诞生之初都确定好了的。听天由命呗！”
    看起来是个温和的左派，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技术官自己也是温和的左派呢！
    人以类聚，同道中人不免惺惺相惜。技术官道：“还不至于那么绝望。正因为现在我们仍不能预知未来，所以我们还不至于在得知未来之后自暴自弃。”
    果真不能预知未来吗？
    胡周想到自己和命运编辑者的对话：
    当时胡周向命运编辑者追问自己的高考成绩：“那我考得好不好？”
    命运编辑者答道：“你是主角，你说呢？”（见第八5章）
    那家伙分明已经把未来设计好了嘛！
    他对技术官说：“如果未来是好事，那就不会自暴自弃，而是欢欣鼓舞。”
    “你很乐观啊！”技术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略带蛊惑地问道，“将来你有兴趣从事这方面研究吗？”
    “还有这种学科？”胡周惊奇地问。
    “是的。命运学，很前沿的学科。”技术官一本正经地答道。
    “没在大学招生简章里见过。”胡周疑惑道。
    技术官又望向窗外：“如果你想投身这个行业，我可以帮你物色几个实习的机会。”
    “不过可能会比较远。”他补充道。
    嗯，这孩子心思简单，比较好学，让他从事学术研究应该是合适的。
    底子差点没关系，命运学这种学科，没个几十年出不了成绩，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补基础。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远离利益冲突的风口浪尖，又能和大小姐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小艾也可以跟着他一起，在云中城科学会的故纸堆中低调地存在下去。
    技术官点了点头，为自己所做的安排感到满意。
    不料，胡周突然问了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问题：“刘先生，你说宇宙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存在？”
    “你说什么？”技术官没明白过来。
    胡周道：“我是说，如果宇宙大爆炸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那么在爆炸之后，他会不会再施加干预，来编辑既定的命运？”
    这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
    蜜蜂能察觉到养蜂人的存在吗？不能。它们只会发现自己酿的蜜无端地消失了。
    技术官道：“你说的这个命运的编辑者，叫做外部观察者。命运学派之中有一个叫做‘守望者’的分支，专门研究太空中波的扰动，初步猜想，观察者藏匿在暗能量之中。”
    胡周挠头：“暗能量是什么？”
    “无法观测到的存在，但能够对可见物质施加影响。”技术官耐心解释道，“这是比较高深的领域，你可能没法理解。”
    胡周点点头，心里大摇其头：不，我很理解。
    ……
    ……
    技术官已经了解到了他最想知道的东西。
    接下来，他需要找周清影核实情况。
    完成这些事之后，他就可以把报告递交给董事会了，哦，准确地说，是交给董事长——周清影的父亲。
    虽然这个年轻人对董事长的女儿做出了过分的事，但考虑到他并无攫取大周集团资产的野心，而且也没有贪恋大小姐美色的心思，相信他的性命应该是能保住了。
    至于大小姐这边，修复身体组织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以她素来理性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舍不得那个胚胎。
    那么，这起风波应该能低调地平息下去吧？
    技术官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要走。
    然而，胡周来了兴致，哪里肯放他走。
    “刘先生，那作家写的故事是不是也可以视作一次创造世界的大爆炸？”
    技术官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怎么说？”
    “比方说，有人在奇点文学网上写了一本蹩脚的网文，是不是可以看成是作者思维的外化？而思维，是基于大脑的化学反应，说到底也是以物理运动为基础的。那么，在他一动念头的一瞬间，是不是就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的文化元素很贫乏，生成的宇宙很破很简陋。”
    技术官：“这个……应该算是吧！”
    胡周又问：“而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诞生自某个创作者的头脑？”
    “我们这个宇宙还是比较多样化的。如果说存在这样的创作者，那么他的头脑一定比当今最强的计算系统还要强。那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技术官揉着太阳穴道。
    他毕竟是个工程师，在纯理论方面并不十分擅长。
    但他喜欢有好奇心的灵魂，不忍心浇灭年轻人求知的热情。
    所以他微秃的前额又飘落了几丝头发。
    ……
    ……
    胡周并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追问道：“我碰到那个机械杀手的时候眼前出现过幻觉。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地方。我一直没想明白。您能给我说说吗？”
    “哦？”技术官重新坐了下来。
    他付出的耐心和损失的头发得到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