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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锦绣堂中一番见礼,众夫人簇拥着郭氏在当中的榻上落座,郭氏才几分客套几分惶然地冲武安侯夫人万氏笑道:“民妇小寿,却还劳动了夫人大驾,实在是我姚府上下的荣光。”
    大锦五品以上的官员,若功绩超群便都有机会得到皇上封赠其母,其妻为诰命的诏书,而六品以下的官员所得到的则被称为敕命,且只有那政绩斐然的,才会经翰林院依式撰拟,再递内阁审核。姚礼赫不过是小小六品同知,还是靠着当年姚鸿的人脉走到了这一步,故而其母郭氏和妻子吴氏却是没有获得封敕殊荣的。
    而万氏却是二品诰命夫人,若非锦瑟的关系,姚府这样的人家是万没可能和武安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攀上关系的,故而郭氏虽年长,但在万氏跟前儿却是丝毫不敢托大。
    万氏闻言笑着道:“老太太说哪里话,锦瑟是我未来的媳妇,当年亲家翁过世,我本便该将锦瑟接到侯府教养,无奈这孩子顾念着她那年幼的弟弟,我念着他们自幼失了亲人,正该姐弟多亲近,这才作罢了。这些年锦瑟承蒙府上照看,老太太疼惜,我这还不知怎么感谢您呢。”
    她言罢,郭氏便笑了起来,连声谦虚着,接着才冲锦瑟笑着招手道:“四丫头欢喜过了吗?还不快过来给夫人见礼。”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郭氏抬起的手瞧向了锦瑟。
    二十八章
    锦瑟穿着一件银红镶淡紫暗刻大朵海棠花的锦绣褙子,罩着桃红色的织金花卉穿蝶百卉八幅裙,乌发只梳了个普通的双螺髻,戴着八宝玲珑海棠花的赤金步摇。颈上还挂着长命玉锁片,一身装扮得体却不出众,却将苍白的面色映出了几分红润。
    她安静地端坐着,见郭氏招手,这才似不好意思般低了低头,长长黑浓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如蝶羽轻颤,起身往郭氏和万氏身旁走去。步履间长命锁片微微响动,配着她那略显局促的动作,乖巧的姿态,倒显得似个孩子,生生将那极为出挑的容貌压了几分下去。
    她行至万氏身边尚未俯身下去,已被猛然起身快行一步的万氏抱在了怀里,接着头顶便响起了万氏感怀带哽的声音,“可怜的孩子,三年不见,已是长成大姑娘了,怎却和姨母客套起来了。”
    当年万新蕾和锦瑟生母廖华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故而锦瑟一直便称呼万氏姨母,如今被她抱在怀中,想着今日一早吴氏那同样的怀抱,锦瑟压了压笑意,这才哽咽着唤了声,“锦瑟该打,这些年累姨母挂念担忧了。”
    她这一哽咽,登时屋中的夫人小姐们无不动容,好些已是红了眼眶,有泪无泪皆是拿了帕子轻试眼角。
    “这是怎的了,本是欢喜的事,怎还落泪了。四丫头,这婶娘可要好好说说你了,今儿祖母过寿怎还惹得她老人家和你一道落泪了呢,来,快让婶娘给你擦擦泪,莫哭了啊。”
    锦瑟刚自万氏怀中抬起头来,已被刚刚领着知府姜夫人进来的吴氏拽到了跟前儿,接着她拿出一条帕子便欲去拭锦瑟腮边的泪,动作亲昵,语气宠溺。
    锦瑟闻言心中微冷,吴氏真真是不放过任何打压自己的机会,被她这般一说,倒似自己不懂事,不孝地惹了老太太伤怀,坏了老太太寿辰了。
    “都怨锦瑟,本就叫姨母多番惦记,如今刚见面,又惹得姨母先就落了泪。姨母莫难过,您瞧锦瑟这不是好好的,老太太,叔父婶母们,兄弟姊妹们都对锦瑟极好。婶娘说的是,今儿是老太太寿辰,原不该落泪的,姨母再落泪,锦瑟真真是无地自容了。”
    锦瑟就着吴氏的手擦拭了泪珠儿,却是略过吴氏单提老太太落泪的事儿,只将话头往万氏身上引。
    锦瑟若是接过话来去向老太太赔罪,劝老太太莫再伤怀,说不准还要惹的郭氏更伤感,不仅坐实了吴氏的话,也会将她显的更为不懂事。如今她只劝着万氏,谁也挑不出理儿来不说,还提醒了众人,先落泪的可不是她姚锦瑟,而是万氏。那方才吴氏的话,可就有些不妥当了。
    吴氏闻言一愣,总觉几日锦瑟有点说不出的不同来,可细瞧细想却又觉是自己多心,她也知说错了话,要坏事,正瞧着万氏想补救两句,那边万氏却已擦干了泪,笑着冲郭氏道:“老太太莫怪,是我一事忘情失仪了。”
    郭氏忙笑着道:“四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得夫人如此看待。”
    “早便听锦瑟说夫人最是慈爱仁善,对她也如同亲出,今儿我可算是见着了。”吴氏也忙笑着道。
    万氏尚未吭声,锦瑟已是忍不住将帕子压在嘴边低低地压抑地咳了两声,万氏便忙将她拉在身边,细细打量,满脸忧色地道:“怎瞧着面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锦瑟见众人目光皆望了过来,便羞涩地低了头,回道:“前两日刚病了一场,累的老太太和婶娘为我担忧操劳,今儿早上方清醒过来,却是又叫远道而来,本便受了奔波之苦的姨母也跟着担心,是锦瑟不争气。”言罢,犹且歉意地瞧了瞧身旁的吴氏。
    她一言,郭氏便忙道:“这是个纯孝的孩子,在床上昏昏沉沉三日,今儿一早刚醒便惦记着过来于我拜寿。”
    万氏自免不了细细问了锦瑟如何病的,都吃了什么药,今日起来又吃用了些什么诸如此类,众人瞧着两人紧握的手,不觉感叹声一片。有赞锦瑟不愧是首辅之家的嫡孙女,至纯至孝,恭顺知礼,亦又赞着武安侯府不忘旧情,念着万氏宽仁慈善,叹着锦瑟好福气的。
    锦瑟听在耳中,又瞧着万氏头上那一套红宝石的赤金头面,只觉着黄金赤澄流光,红宝石硕大闪亮,耀眼夺目,这般的富贵彰显,也难怪众人只叹她命好,一个破落户,竟得这样一门好亲事,确实值得感叹呢。
    “这孩子就是太过纯孝了,今儿我再三嘱咐莫下床再落了病根,她却还是惦记着要给老太太拜寿……当日也是我这做婶娘的没尽到心,竟不防这孩子熬了一夜看那《草堂文集》,竟是伤了身子。”锦瑟正答着万氏的话,便听吴氏满脸歉疚地道。
    锦瑟心中生寒,吴氏今儿可真是铁了心地要给她按上一个不懂事,不孝敬的名声呢。
    不听婶娘话,非要下床,此其一不孝;带病前来拜寿,再惹的老太太等人为她担忧,其二不孝;眼见老太太寿辰将近,却还不顾念着些,熬夜看书,此其三不孝;若是今日再将病过给了老太太那就是罪过了。
    加之前世,锦瑟可没忘记,吴氏就是这般给她硬生生按上了个清高自诩,持才傲物的名声,要知道这姑娘无才便是德,熬夜看书,看的又非《女戒》之类的书,这放在男儿身上值得称颂,放在姑娘身上却是大大的不妥了!
    万氏本便瞧不上如今毫无依持的锦瑟,现下见她面带病色,体态羸弱,便更加不快,听了吴氏的话心下更加厌恶,早将当年两家的情分忘在了脑后,只一心惦记着儿子的前程。
    她不觉微沉了脸,道:“这却是你的不对了,怎能熬夜看书呢,便是再喜欢那书,也得注意身子,这熬夜不仅伤眼更是伤身,再累的长辈担忧岂不还得担上个不孝?”
    吴氏听万氏这般说,心头便是一喜,许多想法越发活泛起来。而锦瑟也连声称是,却又拧着帕子,不好意思地道:“实是那本《草堂文集》是祖父当年心心念念的,只无奈竟一直寻不到这孤本,如今大姐姐好容易帮我寻了来,想着当年祖父的遗憾,锦瑟便没忍住,只望着自己个儿读了,也能代替祖父一二……是锦瑟思虑欠妥当了。”
    万氏闻言面上就是一阵动容,拉着锦瑟的手连声叹着好孩子,而那边自也引得众人又是一番夸赞和劝解。吴氏本见锦瑟竟出现在这里,已是大惊大气,如今预想的安排算计皆落到了空处,更是憋闷,她正动着心思,却闻万氏对锦瑟道。
    “知道你大姐姐待你最好,姚大姑娘是哪位,快过来叫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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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章
    吴氏闻言,环目一望,这才发现屋中竟是没有姚锦玉的身影,当即她心里便咯噔一下。
    之前她只当姚锦瑟正和谢少文在依弦院中叙旧,可如今姚锦瑟竟是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偏今日她又处罚了凌珊,之前竟是半点消息都未得到。
    既然姚锦瑟出现在这里,那么进了内宅的谢少文又到哪里去了?吴氏心思动着,面上已是笑了出来,道:“厨上出了些岔子,我便支这丫头去跑个腿儿,叫夫人笑话了。”
    众人闻言这才目露恍然,郭氏虽心中有疑面上却不显露,冲吴氏道:“你忙了这许久,快到一边儿歇歇。”
    吴氏笑着应下,在一边的锦墩上坐下,这才冲身后贺嬷嬷使了个眼色,贺嬷嬷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而万氏心中却也存了疑,她早在两年前便打了退亲的念头,自不会顾念锦瑟的名声,这也是为何她不曾拦着儿子进人家后宅的缘由。如今见锦瑟在此,而儿子踪迹却不知,她正欲问锦瑟可曾见了谢少文,那边知府姜夫人却走了过来,福身见礼道:“臣妇姜王氏见过夫人。”
    万氏听她自称臣妇,便知是江州知府姜灿之妻,忙微笑着点头,锦瑟见姜夫人有意和万氏攀谈,便借机退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又坐回了位置。见无人注意,便冲一旁的姚锦红笑着道:“大姐姐平日最是知礼,府上有个什么宴会总是第一个到祖母跟前儿呢,今儿迟迟不到,怕是准备了讨巧的寿礼,等着压场呢。”
    姚锦红闻言笑着点头,心思却动了起来。方才吴氏的话她自是半句不信,莫说老太太的寿辰早便做了准备,这会子大厨房出不了什么岔子,便是真有岔子叫贺嬷嬷去才是正经,何必劳动姚锦玉。
    再来便是理由再充足,这祖母过寿比宾客到的还晚总归是不合礼数,要落坏名的,姚锦玉就算是压场也没这么个压法。又想着方才吴氏冲贺嬷嬷使眼色,贺嬷嬷匆匆而去的情景,姚锦红便笑着道:“四妹妹说的是呢,一会子咱们可都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呢。”
    锦瑟含笑点头,不再多言,姚锦红却起了身凑到了小郭氏面前,片刻小郭氏便打发了身旁严嬷嬷出去办差。恰那边一个夫人问起了老太太的抹额,众人听闻是三小姐姚锦红绣的,无不拉着她的手夸赞着,郭氏和小郭氏便也满脸笑意,与有荣焉。
    锦瑟余光见吴氏已没了方才的高调和从容,笑意连连的面色下难掩一丝担忧,时不时还不忿地去盯正出着风头的姚锦红,锦瑟不仅轻轻勾起唇悠然地呷了一口茶。
    若她没看错,将才在锦绣堂外小郭氏可吩咐了身旁最得力的程嬷嬷两句话,接着那程嬷嬷便匆匆地出了院子。若她没猜错,那程嬷嬷只怕是往惜恋院去了呢。至于方才的严嬷嬷,那自是去坏贺嬷嬷的差事了。
    锦瑟正想着,小郭氏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呀,嫂子面色怎有些不佳呢,可是近来操持家室累着了?都怨弟妹我是个蠢笨的,竟是半点都帮不上嫂子的。早知嫂子身子不妥,前两日娘说让我为嫂子多分忧一些,我便该厚着脸皮应下了。”
    姚锦红的一把清脆嗓门是肖极了其母小郭氏,她这一言倒是叫本各自闲谈着的夫人姑娘们都看了过来,吴氏忙调整了神情笑着道:“怎会?许是担忧一会子菜式不对夫人姑娘们的胃口,故而有些不安。”
    她言罢众人忙表示不会,而小郭氏却抓着话头不放,又道:“嫂子如今年岁已比不得锦玉她们那般的小姑娘了,这有碍身子的事儿可不能马虎,对了,我记着姜夫人身边的彩娟姑娘是个通晓医理的,民妇可否厚着脸皮求姜夫人叫彩娟姑娘给我嫂嫂请个脉?”
    姜夫人是来过姚府两次的,她身边有个懂岐黄的丫鬟这也是江州不少夫人都知晓的。小郭氏说着已冲姜夫人福下了身,面上对吴氏的担忧之色浑不似做假。锦瑟瞧在眼中,双眸越发黑沉。
    吴氏心中咯噔一下,她和小郭氏素来不和,一来如今姚家偌大家业因姚礼赫入仕,皆挂在了四房头上,虽这只是明面儿上的,可到底四老爷挂着总掌柜一职,四房得利也极可观。在吴氏看来,四房这是抢了她大房的财产。再来,小郭氏是婆婆的亲侄女,婆婆偏心是自然的,这长期以往,吴氏心中也实难平衡。
    故而自小郭氏进门之后,两人大大小小的事掐架不是一两回了,如今郭氏岂能好心地关心她?再来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这面色不好皆因有孕之故,本便没什么大病。只她尚未想明白小郭氏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姜夫人已吩咐身后彩娟来给她请脉了。
    吴氏忙笑着推辞,道:“哪里就有那般娇气,也实不敢劳动彩娟姑娘,再来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这请脉一事也实为不妥。”
    她言罢,郭氏却已笑着道:“没什么不妥的,让彩娟姑娘请个平安脉我也能安心。”
    吴氏眼见无法,只能由着凌雁将她的袖子挽起,彩娟把了脉当即便笑着冲上头的郭氏福身道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府上眼见就要添丁了。大夫人这是有喜了,如今已三个多月了。”
    众人闻言无不笑着恭喜,老太太一愣接着才大笑起来,忙吩咐丫鬟雅冰往前院去给姚礼赫报喜,随后却又看向欢喜而恍惚的吴氏,道:“难为你了,好好。只是有一点我却要说说你,这子嗣是天大的事儿,你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还如此大意,不经事儿般,能有了三个多月竟都不自知?”
    吴氏一噎,当着这么些夫人姑娘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半响才道:“是媳妇的错,许是近来忙着为娘准备寿辰,又逢四丫头病了,这便有些疏忽了自己……”
    听她这般说,郭氏岂能高兴,当即便道:“四丫头这两日才病倒,我的寿辰哪里用提前三个月准备的。前些日我瞧你气色不好,便说叫老四媳妇帮你料理些府里的事儿,你偏说自己身子好,如今竟是这般轻忽大意。也不是娘说你,实是你如今年纪不比当年有大丫头那时了,可要多养养才成。”
    众人听郭氏这般说,再想到方才小郭氏所言,什么蠢笨的话来,登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里会有妇人这般糊涂,有孕三个多月了都不自知,莫说是吴氏这样怀过三个孩子的,便是那新嫁的小媳妇也不会这般大意。这显然是吴氏为了和妯娌争权,不愿放权,才刻意压下了有孕之事嘛。
    这般想着,众人瞧向吴氏的目光便有些不同。吴氏本是想着借腹中骨肉捞个为家事劳心劳神,贤良淑德的名声,没承想竟落得被指摘笼权排挤妯娌的下场,登时便面露委屈,可她尚未张开口,外头已传来了婆子报喜的声音。
    “老太太大喜啊,夫人大喜啊。”说话间一个穿墨绿比甲的婆子已进了屋,跪在地上讨喜地道,“惜恋缘的冰莲姑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老奴给老太太和夫人报喜了。”
    三十章
    锦瑟瞧去这通报的婆子可不就是小郭氏在锦绣堂外支走的程嬷嬷嘛?
    众人听闻她的话,已知这惜恋院的什么冰莲姑娘定然是姚礼赫的小妾了,若不然程嬷嬷不会只给老太太和吴氏贺喜。当下屋中的气氛便骤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而程嬷嬷却似完全没发现屋中气氛不对一般,正一脸讨喜地瞧着坐在上头的老太太郭氏。
    此刻屋中气氛又怎能对了,这府上的大夫人吴氏刚被诊出有了三个来月的身孕,话音儿都还没落呢,竟就爆出府上小妾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不是当众打吴氏的脸又是什么?!
    更何况众人也都注意到了程嬷嬷的称呼——惜恋院的冰莲姑娘。
    这可就叫大家动起了心思,但凡是江州的,都知道前些日子同知姚大人迷恋过柳红院的花魁睡莲姑娘,后来这花魁便被人悄无声息的赎了身,听说是被养成了外室,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这种风流韵事,一向是压不下的,大家也都对此心知肚明,猜的出那睡莲姑娘去了何处,如今听闻程嬷嬷的话,登时恍然大悟,瞧向吴氏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悲悯同情,或是嘲笑讥讽……不一而足,吴氏将才已被众人谴责的瞧过,如今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觉颜面都丢尽了,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沉淀成惨白之色,只觉喉咙都似被人勒住了一般,竟是憋闷的她欲抓开领口大喘上几口气才好。
    锦瑟将吴氏的反应瞧在眼中,神情转为担忧,眸中却泛起了层层笑意,如碧波荡过,清澄璀璨。
    众人猜的可是一点没错呢,这位惜恋院的冰莲姑娘可不就是当初柳红院的花魁睡莲嘛。大锦虽有明令,不准官员狎妓,可如今大锦早不复太祖,圣祖时的繁荣强大,不仅被北燕逼的偏安一隅,更是朝政崩坏,帝王昏庸。
    皇帝都贪恋美色,底下人自也有样学样,贪污腐败,狎妓玩乐,无所不为。一个六品同知狎妓,莫说是御史根本就顾不上,便是顾上了,那这要参的官员可真就不胜枚举了。故而姚礼赫迷上窑姐儿一事才会闹得人尽皆知,加之姚府本也算不上什么讲究人家,吴氏也就做主将这花魁赎身抬进了府。
    吴氏这也是眼瞅着丈夫整日不着家,念着将人弄回府中才好整饬拿捏,这才亲自包办,先将那睡莲从花楼赎了出来,又养在外头姚家别庄两个月,眼见此事淡了才将人用一顶小轿连夜抬进了府,如今据睡莲进府也便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算起来这窑姐儿的身子却是在府外便就有了的。
    却说,睡莲进了府,姚礼赫自是对吴氏感念的紧,只觉她通情达理,贤惠大方,又因内疚,委实和她热乎了几天。而吴氏便趁姚礼赫理亏之际以睡莲出身为由劝他等过了这阵风头再给睡莲抬了姨娘。
    如今美人儿都进府了,这点子小事姚礼赫自是连声答应。故而这睡莲姑娘便没名没分地在姚府的惜恋院住了下来,下人们更是以姑娘称之。
    吴氏本是想借此给睡莲一个下马威,日日还叫了这改了名的冰莲到上房伺候,冰莲倒也知趣儿,从不忤逆吴氏,行事滴水不漏竟是半点错处都没叫吴氏抓到。吴氏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冰莲日日到上房来立规矩,隔三差五地还伺候姚礼赫过夜,怎就会不声不响就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对此她早先是半点都未察觉,在她管制了多年的宅门里竟还出现了这等事,如今又当众被爆出这丑事来,吴氏又气又急,又羞又恼,面上神情若还能维持住温婉之态那才叫个奇怪呢?
    也多亏了多活一世,锦瑟才能知晓冰莲有孕一事,今日刻意捅给姚锦红知晓,便是料定了小郭氏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大房,打压吴氏的机会。
    屋子里鸦雀无声,万氏虽不知这冰莲的底细,但大宅门里的那些龌龊事儿却是见的多了,又闻程嬷嬷竟还以姑娘称之,便已心知这冰莲只怕是个不干不净。当即她对吴氏也多了一份的厌恶,只觉她这主母少了手段,弄的府邸乌烟瘴气。接着她又瞧了眼锦瑟,退亲的念头便更坚定了。
    和万氏一样,府中的夫人们听闻这样的丑闻,皆不会觉着是姚礼赫无耻风流,都只笑话吴氏没本事,没手段。
    僵硬的气氛,最后总算被郭氏给打破,她面色尴尬地冲程嬷嬷道:“什么冰莲姑娘?这冰莲在没进府时是你的邻里,可如今早已是姨娘身份,你这称呼怎就还改不过来?!”
    程嬷嬷似这才反应过来般,忙自打着嘴巴,道:“瞧老奴,真真是个嘴笨的,将才周大夫刚诊出姨娘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老奴这便赶着来给老太太,给大夫人贺喜了。”
    众人这会子已是回过神来,纷纷掩饰了神情,皆笑着恭贺。
    “给老太太贺喜,给夫人贺喜,这可真是三喜临门啊。”
    “姚大人中年得子,这说明姚府子嗣昌盛,福泽绵延啊。”
    ……
    这些言语听在吴氏耳中,简直如同用刀子一片片在隔着她的肉,纵使她城府再深,此刻也僵直了身子,面色变幻不停。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握住,吴氏抬头,却见锦瑟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她的身侧,盈盈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正瞧着她。
    “婶娘,程嬷嬷还等着领赏呢。”
    经过锦瑟这般提醒,吴氏才发现老太太已赏过程嬷嬷,而众人的目光皆盯了过来。于情于理,她是大房的主母,小妾有了老爷的骨肉,是喜事,做主母的都得打赏报喜的人才是。
    吴氏忙笑着吩咐身后凌雁重重的打赏,锦瑟站在她身边却见她的双手已是死死握了起来,侧头间那目光中流露出的阴狠和毒辣更是叫人心惊。锦瑟虽知道,那是冲着冰莲去的,但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锦瑟面上担忧更为明显,又握了握吴氏的手,吴氏便也紧紧抓住了锦瑟的手,死死的,似抓着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唯一力量般。
    锦瑟被她捏的骨骼生疼,心中却一片畅快,眸中笑意又荡漾了开来。
    婶娘啊,只这样就受不了么,要知道您教养的好女儿这会子可还没上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