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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岐挑眉,没来由地有一点点雀跃。
是因为我们这个词吗?
这是不是代表,徐娇娇拿他当自己人?
“怎么,怕了?”徐迟看他没出声,以为他不想冒险。
周岐嗤了一声:“怕屁。老子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
“那就好。”徐迟卷了卷嘴角。
过了一会儿,徐迟指指周岐怀里的孩子,问:“你喜欢小孩吗?”
周岐眼底泛着青黑,打了个哈欠,回答得很诚实:“跟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小恶魔相处,简直就是灾难,摧残身心的灾难!”
徐迟眼里掠过笑意:“白天你还说他笑起来是个天使。”
“我现在纠正,严谨一点来说,是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周岐磨了磨牙,朝怀里的婴儿挥舞拳头,啧了一声,又垂下手,“咳,不管他是什么吧,别死就行了。”
“为什么这么想保护他?他可能只是个……”
“很简单,因为他信任我。”周岐弹了弹小家伙的脸蛋儿,深邃的眼睛拢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周岐做人的宗旨只有一个,去保护每一个信任他的人。”
火堆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徐迟添柴的动作微顿,瞳孔骤缩。
——你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每一个信任你的人。
耳边瞬间浮现他自己的话音。
曾几何时,他对一个小孩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炎热,滞闷,没有风也没有云。军装革履的上将步履匆匆,或许是刚从议事厅汇报完战事,或许是不得不被拉去参加枯燥无聊的阅兵仪式,总而言之,他的眉心拢起山丘。很不幸,心情不悦的他恰巧撞见了躲在花园里偷偷抹眼泪的小王子。
他该装作没看见,他只是个匆忙的过客。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但出于某种连他也说不上来的同情,他停下来,走过去。
哒哒的脚步声走近,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按在小孩黑亮的头顶,小王子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声音里满是委屈:“上将。”
“怎么了吗?”
徐迟听到自己刻意放软放柔的声音。
“老安东死了。”小王子为老国王的那条被赐死的狗真心实意地哭泣,“父亲不喜欢它。”
徐迟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理活动。他想,你父亲不是不喜欢老安东,他只是不喜欢老国王留下的任何东西,包括狗,包括人。
这些人里还包括老国王一手建立的救赎兵团。
但他不能这么跟小王子说。
毕竟小孩什么也不懂。
他褪下手套,坐在那座浮华的亭子里,只是坐着。直到袁启停止啜泣,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孩子气上头,小王子发起火:“为什么你不安慰我?”
“殿下。”徐迟眺望延伸到远方的金色鸢尾花花田,语气淡淡,“如果你只会哭泣,以后还会出现很多很多个老安东。”
小王子愣住了,惊惧地瞪大眼睛。
“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每一个信任你的人,哪怕是一条狗。”
“徐娇娇?徐娇娇你大半夜撒什么癔症呢?”耳边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夹杂着周岐忧心忡忡的询问,“喂,回魂了!”
徐迟转动僵硬的眼珠,直直盯着周岐,四五不着六地问:“你多大?”
“什么?”周岐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忽然发起脾气的婴儿,“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崽子怎么突然哭了”
徐迟却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沉着脸追问:“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你先帮我哄孩子。”周岐不知道这人突然抽什么疯,他也是实在没招了,直接把小东西往徐迟怀里塞,“哄好了我就告诉你!”
徐迟猝不及防,被强行塞了一吱哇乱哭的孩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看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估计是想一把丢掉。
周岐绷紧浑身肌肉戒备着,确保万一这丧尽天良的小子真敢扔孩子,他能眼疾手快地接住。
所幸,扔孩子的惨剧并没发生。
仍保存理性的徐迟拎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看了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抱进怀里,往火堆近处移了移。
然后——
他面无表情地哼起歌。
那是周岐从没听过的曲调,深沉,悲凉,由于徐迟没唱出歌词,很难猜出歌谣的内容是什么,能肯定的是,这绝非什么合格的摇篮曲。但这首歌的调子莫名地适合徐迟,他的嗓音在刻意放低的时候会有些嘶哑。音调一路沉下去,沉进平静但暗潮涌动的海里,沉进寒冷的透不进一丝光的夜里,直到沉进人的心底,勾出最柔和最忧伤的心绪,然后用婉转的尾音,将其一丝丝缠绕起来,纺成线,编织成捆缚的网,教人沉浸在里面,出不来。
婴儿停止了哭泣。
除了周岐,又有一个幸运儿靠一展歌喉,被小家伙欣然接纳。
“你唱的什么?”周岐问。
“止戈。”徐迟回答,“很多年前,在战争平息后,归来的将士们会唱的歌。”
周岐默了默,又问:“它有歌词吗?”
“有。”徐迟垂下眼睫,“但我忘了。”
“人真是健忘。”周岐仰面躺下,双手头枕双手,“我也忘了很多东西,有些决不能忘的人和事,我都忘了,只记得零星几个片段。某种程度上来说,挺没心没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