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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最后一句话,许光南嘴角扯了一下,他看向年轻英俊的侍酒师——专家?
国内的餐厅都这样,随随便便学一点葡萄酒的知识,在餐厅混个一两年,就敢自称专家了。也就糊弄糊弄那些钱多人傻的土豪吧。他不屑地想。
“你们这位’专家’的意见刚才已经表达过了,什么蜜思妮园的酒瓶醒就可以了,否则香气很容易被挥发,是吧?” 他把酒往两个侍者的方向推了推,“你们要不要自己尝一下?香气整个被包住,又涩又难入口,让人怎么喝?”
安托万正要说点什么,Jerry对他使了一个眼神,然后转头对许光南道:“既然这样,那我们马上帮您醒酒,您看可以吗?”
没想到他这一让步,反而让许光南更加火大:“都开瓶那么久了才来醒酒,这还怎么喝?你们到底懂不懂酒?”
碰到这种不专业的服务人员真是败兴,不懂酒就算了,“神之水滴”那么出名的漫画难道也没看过吗?(注)好好的一顿午餐都被他们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帮他重新开一瓶?这样的话,这瓶酒的费用,可就要记在安托万的账上了。Jerry为难地看了安托万一眼,他虽然是餐厅的领班,可也做不了侍酒师的主。
安托万的神色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些争执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礼貌地问许光南:“您介意我试一试您的酒吗?”
他的中文口音带着轻微的外国腔,加上他俊美的长相,与食客打交道的时候一向颇为吃香,尤其是女食客,几乎是安托万建议什么酒,她们就点什么酒。不过同样的特质有时候是优势,有时候则会变成劣势,比如现在。
许光南在新西兰住了七八年,回国之后,对那些连中文都说不好的混血儿真是各种看不惯,很多混血儿在国外混得不怎样,到了国内却被捧上天,好像连他们那带着外国口音的中文都变得高级起来了一样。
带着某些说不清楚的敌意,他几乎是本能地就把眼前这位长得实在太出挑的侍酒师列入虚有其表的花瓶行列。
既然对方要死撑到底,他也不介意陪他玩玩,总要让人心服口服不是?想到此处,许光南很干脆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倒是颇有风度,但他毫不掩饰眼里浓浓的轻视之意。
得到客人首肯,立刻有同事为安托万取来一个干净的勃艮第杯。
安托万对客人的轻蔑态度并不以为意,他道了谢接过,先闻了闻杯子确认没有异味,然后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
他拿起酒瓶,细细一道石榴红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然后轻轻一转利落收起,断口干净,既没有半点残留在瓶口,也没有一滴溅到洁白的桌布上。
接着他拿起杯子,很轻却很熟练地摇了摇,把杯口放在口鼻下,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个闻香的动作其实很容易显得非常傻气,哪怕是专业人士做起来也是如此:有些人为了能够排除视觉干扰,会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也有一些人的眼神会不受控制地四处飘,似乎要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来,再好看的人到了这时候也会难免显出几分猥琐来;还有的人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获取香气,吸气的幅度太大或者频频吸气,在不懂行的外人眼里看起来又难免怪异。
但是安托万既没有闭眼也没有做思考状,他只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似乎就已经了然于胸,接着他举起杯子尝了一口,微微嘬唇让酒液在舌头转了一圈,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放下了杯子。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姿态和表情,但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身型,加上他的整个动作太过流畅纯熟,熟练得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于是,就显出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来。
简直赏心悦目。
连许光南看到他的动作,都不由收起了几分蔑视的表情。
“许先生,我想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意见,瓶醒是最合适这支酒的醒酒方式。目前这支酒呈现的初香是明显的乙醚和紫罗兰,接着蘑菇、玫瑰、橡木的香气逐渐浮现。淡淡的红莓香说明这支酒所用的葡萄来自于树龄较年轻的葡萄树;入口微甜,是夜丘地区黑皮诺的共性;酸度清爽平衡,说明它至少还有35年的陈年空间;单宁细腻优雅却不疲软,酒体丰盈不厚重,说明它虽然使用年轻葡萄树的果实,却是来自于蜜思妮园最好的一级园之一。”
从安托万开始说第一句品酒词,许光南的表情就细微地变了。他每说出一句,许光南的表情就更变一分,等他说完,许光南的眉头已经完全皱起来了——为什么他说的和自己刚才喝到的,完全不一样?可如果他是乱编的,又怎么可能编得这么完美?
一个优秀又训练有素的品酒师,必然有足够敏锐的舌头,能够正确地分辨葡萄酒的各种香气成分和味觉特点、所使用的葡萄品种,单单这些就需要足够的天分和长期不间断的训练,许光南在这行业三四年,都未必能够有把握能够做到完美;
而如果能从一支酒的品质特征分析出这支酒的风土乃至酿造方式,这就不仅需要敏锐的感官和丰富的品酒经验,而且必须对酿酒的各个环节都有相当的了解,这听起来简单,然后稍微懂行一点的人就知道这有多么难,别的不说,全世界有那么多葡萄酒产区,要把这些产区的主要特征熟记于胸并举一反三,考验的何止是记忆力,尤其是勃艮第金丘区,一级田就有562块,拥有一级田的酒庄则有数十家,往细了说,每家酒庄的酿酒方式都不尽相同,而面前这个年轻的侍酒师不过只尝了一口,就能判断出这支酒使用年轻葡萄树和酒本身的陈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