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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纸条连燕塞进了兜里,塞得很深,下车的时候带出了一枚硬币,摔在了车垫上,悄无声息地。车门关上,那枚硬币折射出细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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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燕仍旧腿脚发软,但他又觉得自己重新被赋予了意义,尽管这个意义是他主观给予的,客观上可能并不存在。
他已经不想哭了,但仍旧走得很慢,身后车子离开的声音一直到他走到巷子口才响起,连燕终于肯接近孟汉文。孟汉文有尿毒症,但表面看只是瘦弱些,与正常人无异,孟汉文听着了脚步声,回头看他,露出笑,一嘴巴的黄牙:“你妈妈找你的。”
连燕脸色烧红,嘴唇又苍白,冷漠地看他。
“藏不住咯,”孟汉文阴恻恻笑起来,“不回去看看啊?”
连燕心里一咯噔,脚步慢慢停下来,又加速走回去,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腐朽潮湿味儿几乎要把他淹没,他跑到了自己房间,那里乱糟糟的,床垫被掀起来,徐梅站在床边,在翻一张报纸。
连燕不敢置信,倏地顿住脚,又猛地扑过去,从徐梅手里抢过那份报纸,朝身后藏,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她。
她为什么会翻他床垫?
床垫底下堆着一层层报纸,有的飘到了地面,被踩出了脚印,上面写的字也被踩得模糊不清,但都写着“租房信息”四个字。
连燕没法思考,头晕得厉害,听着徐梅说。
“我本来想着给你收拾下房间,毕竟你那么辛苦,我做妈妈的,总归要给你个好环境,”徐梅眼睛含泪,看着连燕,“你……你就这样对妈妈吗?你找那么多租房信息干什么?还都是外地的,北京的、上海的、广州的!”
连燕咬紧嘴唇,脸逐渐苍白。
他想要逃离徐梅,至少筹划了四个月,可他没有钱,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被徐梅扣下了,他要找身份证,还要想以后的生计。连燕把这个当成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盼头,并且每天都在坚持着,这是他全部的目的所在了。
他只想还清亏欠徐梅的一千多元而已,一千多元,放银行里五六年的利息,连燕想,这八个月已经够了。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月底要走的。
“妈妈知道你记恨妈妈当年把你扔了,妈妈那是迫不得已,你跟着妈妈去南边,你也过不上好日子,你看,你在沈家养得多好……你怎么能这样啊,”徐梅眼中的眼泪掉下来,“你要是走了,你和当年做错事的妈妈有什么区别,你也一样没良心!你在犯错!”
连燕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加速,手攥得特别紧,嗓子不争气,却仔细尝到了铁锈味儿。他连句争辩都说不出来,脑子昏沉,但浑身血液好像都沸腾,涌起深重而又难以忍受的无力感。
“妈妈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但也一直想着对你好,这房子妈妈也没收过你租金,让你住这儿,让你写东西,你的早饭是我买的,午饭是我买的,晚饭也是,”徐梅抽噎起来,声音尖利地哭,“你要是走了,那你让我和你叔叔怎么办啊!我们要等死吗,你叔叔有病,我没有工作,要照顾他,我们饿死,那样你就是谋杀!你知不知道啊!”
她捡起了地上的报纸,撕裂的声音在杂乱的房间里炸开,说:“我叫你走!我叫你走!”连燕再也忍不了了,抬手愤怒地推开徐梅。徐梅没料到他会反抗,脚步一个踉跄,踩到了报纸,整个人摔了下去,头一下子磕到了桌子边。
闷闷一声,连燕呼吸一停,几乎要觉得徐梅死掉了,恐惧和细弱的快意一起堆上来。但徐梅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磕到了圆润桌边,她惊惧地瞪大眼,抬起手至朝他声嘶力竭地指控:“你要杀人啊!你要杀了妈妈!”
“你是什么人啊,连自己妈妈都打!”徐梅爬起来,又坐在地上哭,“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啊……”
连燕忽然不想再抵抗了,他浑身发抖,听着女人哭,耳朵吵到快要失聪,连燕想要找纸,却四处找不到,兜里的纸条拿出来,连燕拿了笔,在上面写字,盖过了数字。字体难看,哆哆嗦嗦,丑陋肮脏,他扔到徐梅眼前。
纸上写着:我不走了。
劣质钢笔的墨水渗透出来,那些数字模糊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首先说个抱歉吧,好几天没更新,我最近真的特别忙,如果能写我肯定会写,但我有推翻稿子的习惯(在这篇文上,所以推来推去,可能最后写完一章要一些时间。星期六要准备四六级,而且快期末周了,所以各科作业也都很紧,也要提前开始复习。 T T 真的很抱歉,忙也不能算我不更新的借口,毕竟也不是就我忙,还是抱歉吧。 还有一个小高潮的虐,之后基本就没虐了。其实他们的重逢不需要隔很长时间,他们只是压力太大,无论怎么样,都是最爱彼此的。
【呃,写在前面吧,本文最后一章虐,之后就都没虐了,坚持下去就好_(:з」∠)_】
第119章
暴雨淋湿窗外的梧桐树,这预兆着蝴蝶的迷路。
连燕吃了发烧药,又吃了消炎药,一大把扔进嘴里,或许这把药能把他弄死,但他没死。窗户没关,吹进来的雨水地上的狼藉和碎报纸浇湿,没有死亡的蝴蝶奄奄一息地趴在窗台,倒是有只蛾子,丑陋又可怖地替他死去了。
这场高烧好得很慢,连燕一直在自己屋里坐着,坐在床角,或者躲在充满樟脑丸味道的衣柜里——晚上打雷的时候他这么做,用衣服把自己埋起来,可他没哭,他像是丧失了大哭的能力,只能哆嗦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