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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爷前脚一走,她便再也容不得我一日,迫不及待寻人将我发卖了。若不是我用些攒下来的闲散银钱收买了那婆子,如今早已被远远卖出京去,只怕一生都要埋在那秦楼楚馆中——那是,你们怎么谁也不想与我一个交代?!”
这一连串话,只问的素来嘴上不饶人的张逸然一时也哑口无言,只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寒烟忽的又展颜一笑,眼下一滴泪痣盈盈欲滴,柔美非常,一瞬间便将方才的气势全都收敛了起来,仿佛方才那怒气勃发之人与他丝毫关系也无。他眨了眨鸦翅般浓密的眼睫,轻笑道:“我自然知晓,这与表哥其实并无何关系。出嫁女不管娘家事,更何况表哥不过是府上姑奶奶的儿子呢?自然更管不到我们家头上来了。”
......很好,张逸然默默想。
这变脸的功夫,也是和他母亲像了个十成十。
“我也不会怨谁,更不会满门心思去报复谁,只是如今,我虽然只在这荣国府里做个下人,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忧自己哪一日便被毒害了,反倒比在那府中做主子轻松许多。因而,表哥这次来,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张逸然瞬间蹙起眉:“怎么,你不愿走?”
“不愿。”寒烟眉眼一眯,笑的勾魂夺魄,“我哪里也不去,我已卖身与宝三爷,便是三爷的人了。日后只日日在他房中伺候他,二爷便全当我是已经死了吧。”
他这话说的柔婉,张逸然心中却愈发酸楚起来。虽心知肚明眼前这人是故意以退为进,然而思及他吃了那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处,竟不曾享过一天的福,终究是不忍心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来。他最终只得轻叹一声,拍了拍寒烟的臂膀。
“若你果不愿走,于这府中住上一段倒也无碍。只是你是柳家的正经主子,哪里能当个下人被人吆来喝去?”
然而寒烟心意已决:“我只求做个普通下人,还望表哥只成全我这一回。”
张家二爷实在拗他不过,少不得便只得依了他,然而到底是与宝玉嘱咐了许多。又预备了两千银两,张府下人赶制了许多合寒烟身量的衣裳,一同交与了宝玉,只令他好好照管寒烟。
宝玉听闻了这段奇案,一时间也是又叹又怜:“可怜柳公子这样一个人,竟被这嫡母嗟磨到如此程度,果然人心险恶——”
话未说完,便被师父大人拿扇子柄敲了头:“蠢徒儿,莫要浑说!”
见宝玉捂了头,他声音又不自觉温和了许多,一面上前查看着,一面又板起脸来道:“此事并非全然是你所想,旁人自有旁人的苦楚,你也操心不了许多,好好念书方是正经。若让我明日发现你懈怠了,非拿教条抽你一顿不可!”
宝玉:......师父好像一日比一日暴躁了。先前还只是口头上将人贬得一无是处,如今动不动就要上手揍人了......
简直可怕。
然而他既知晓了寒烟这段坎坷身世,自然不能再拿他当先前那般对待,便特特令人收拾出一个单独的院落来,打理的干净清爽,专门与寒烟住。又再三嘱咐袭人,活计就不要派与寒烟做了,只令他做他想做之事便可。
这一番嘱咐,听的袭人心内如冰水横流,哗啦一声便凉了个彻底。然而他到底性子温和,饶是这般也并不曾发怒,只勉强笑道:“不知寒烟是哪里做得好了,入了爷的眼,令爷这般另眼相待起来?”
“哪里是什么另眼相待?”宝玉摇头苦笑,然而这到底是柳府家事,不好外说,他也不能详谈,因而只含糊其辞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去办便好了。”
袭人微微咬了咬牙,应了声,将手藏在了身后。宝玉也不曾多想,只嘱咐完事,便忙忙去温书了。
直至他走后,袭人方才将手从身后抽出来。
他并不敢令宝玉看见。
因为在听完那句话后,他浑身上下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若是宝玉看到了,只怕立刻便要起疑了吧?
已经要失去了......因而并没有什么时间留与他,令他能够静下心来日复一日温水煮青蛙了。他将这满腔温情、满怀关切皆赋予了宝玉一个人,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宝玉这样轻而易举,便向他人怀中走去!
若是此刻宝玉回头望一眼,定然会被袭人眼中的情绪惊到——那全然不是素日里温柔噙笑的模样儿,相反,他的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簇暗色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着,最终引起了足以烧毁一切的燎原大火。
无字天书哆嗦了下,犹豫道:【似乎黑化就要完成了。】
“什么黑化?”宝玉漫不经心问。
然而这次,无字天书沉吟了良久,方才缓缓显出一行字来:【你要小心。这世间,最是得不到却又心心念念的东西最能令人疯狂。】
宝玉听了这话,心内也莫名一寒,不由得回头望了眼。然而他隔得已经甚远,只能看见袭人仍站在那处的身影,纤细而温润,似乎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
大概,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第37章 宝玉生辰(一)
转眼间又是四五日匆匆而过,秋光将日历一页页撕去, 随着秋色渐浓、满院枝叶泛黄零落, 宝玉的生辰亦是要到了。
且不说旁人, 独说素日将宝玉当做心肝儿宝贝一般挂在心间的贾母, 眼见着凤凰蛋马上要满十四岁, 心头也是准备大肆庆祝一番的。因而早早便唤了牛婉来,与她嘱咐许久, 提前下了帖子、备了戏酒,预备着与宝玉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