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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内忧外患

      属于这一天的夜幕终于彻底落下,山间的雾霭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先后亮起,遍及了山间的每一个角落。
    越向高处,房屋明显稀疏了很多,及至靠近山顶的地方,便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大院子。
    一道青灰色的人影,倒背双手矗立在院门前,头顶苍穹,脚踏峰峦,长长的道袍随风舞动,飘然出尘。
    当年跟随父亲初初来到此地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垂髫孩童,这里也只是一片荒山野岭。
    一晃数十年,艮庄有了如今这般面貌,按说足以令人欣慰。只是父亲早已不在,自己也年逾古稀,当年的那个宏图大愿,却仍像面前的层层大山一般,横亘于前,仿佛永远无法翻越。
    口中慨叹一声,那人转身推开院门,抬脚走了进去。
    穿过垂花门,正房中灯火闪烁,祖孙二人的话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一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另一个老妇人则只是偶尔笑着回应上几句。
    那人无声一笑,并未打搅这副宁静祥和的画面。他举步来到右侧的屏门前,见上面悬挂着锁头,双膝微微一屈,纵身而起,转眼已出现在了最后一层的院落之中。
    第三进院子,是属于庄主私人的禁地,没有丘纪的授意,便是夫人与儿孙也不许随便进入。而那人却像轻车熟路一般,单手推开正中的一间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格局极为简单,门相对面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再向里则是一张硕大的书案,以及靠墙的两排书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人端起书案上的一盏烛台,晃动火折子点燃,闪身来到左手端的书架前,将中间的几本书移开,探手握住里面的一个机关,向右用力一旋。
    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右手边的那个书架缓缓转动起来,露出一道斜斜向下的石阶。
    烛火剧烈地晃动了两下,旋即逐渐平稳下来,那人稍稍等了片刻之后,才手持了烛台,迈步拾级而下。
    台阶的尽头是一间密室,或也可以称作是一间地窖,虽算不上太高,却极为的宽敞。里面既不干燥,也不潮湿,甚至还有空气在流通,丝毫不会令人觉得憋闷。
    烛光映照下,一排排书架呈现眼前,上面满满摆放着大小厚薄不尽相同的书籍。那些书皆以棉线装订,封皮也是千篇一律的蓝色。
    那人微一错愕,忙上前抽出一本名为“玄理经注”的书,随手翻开,待看过几页之后,嘴角方才浮起一抹苦笑。
    “如此也好,虽无甚大用,倒也能掩人耳目……”
    心中兀自想着,细微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来,似是有人进到了房里,正沿着台阶向着此处而来。从那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中,足可见来人心情的急切。
    那人抬手将书重又放回到架上,从容转过身来,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微笑道“纪儿,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昏暗的光线中,丘纪睁大了眼睛望过来。
    面前之人一身道士打扮,脚踩云鞋,头顶无冠,束发盘髻,面容矍铄,仙风道骨,一如当年那般样子。
    “兄长……”
    口中只吐出了两个字,丘纪的面上已然泪流不止,他冲至近前,双腿一软,便要径直跪拜下去。
    “都到了这把年纪,还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那人探出双手,将丘纪搀住,上下打量几眼,感慨道“纪儿也老了,这些年真是难为了你……”
    “小弟有何为难,兄长所行之事才是步步艰险。”丘纪用衣袖抹了下眼角的泪水,道“当年兄长只说去去便回,转眼却是这许多年,小弟心中无一日不在挂念,兄长此行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哎……”那道人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到上面再说吧。”
    不多时,二人再次回到上面的那间房中,丘纪见道人在上首位坐定,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兄长可是刚刚回来?因何事耽搁了这许久?”
    “嗯,算是刚回来不久吧。”道人点头道,“这中间的许多周折,却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回来便好,回来的正是时候,这下子艮庄总算有了主心骨了。”丘纪难掩兴奋之情,口中不停念叨着。
    道人呵呵一笑,道“艮庄我恐难久留,这里的事情怕还要靠你来做。”
    “兄长刚回来又要走?”丘纪一惊,忙摇着头道“不可,不可!如今因缘际会了,艮庄的情形已然不同,兄长一定要留下来主持大局!”
    “哦?情形有何不同,你且说说。”道人微笑问道。
    “自然是大好啊!”丘纪急切道,“此刻殿下赵均正在庄中盘桓,此人转过年来便会承袭沂惠靖王之位。而且,据传当今太子重疾在身,赵均甚至有可能再进一步,入太子巷,将来登大宝以驭天下。他这次来艮庄便是与我等共商复国大事,此人性子执重,又胸有复国之志,当是可托之人……”
    “……还有吗?”
    “兄长可能不知,咱们刚得了许多的战马兵器,足以装备一支军队。只要从枣阳军那边择优选材,加以训练,重现当年的军威,指日可待……”
    “……就这些吗?”
    “呃……兄长觉得这些还不够吗?如今金国内忧外患,正是我等北上复国,达成先祖遗志的最好时机啊!”
    那道人见丘纪越说越激动,却没有马上答话,自顾缓缓站起身来,踱到窗边,将一扇窗户向外推开,方才转头开口。
    “金国确是内忧外患,但我大宋又何尝不是如此。若只凭武勇,逞一时之快,那当初父亲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将你我带来这里?”
    “这数十年来,金人横征暴敛,肆虐无道,中原之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旦北上灭金,将这些地方重归宋土,必会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到那时,国势不增反降,如何去直面强盛女真十倍的蒙古人?!”
    “再者,自古以来,举凡大治之世,千古之帝与安邦之臣缺一不可。当今朝中,放眼所见,尽是投机钻营,趋炎附势之辈。若是将来战事一起,我等无暇旁顾之际,定会有人从中作梗,处处掣肘,试问如何保证不会重蹈先祖和韩相当年的覆辙?!”
    “君臣相宜,同心协力,外患或可不惧,但就算那赵均亦有孝宗之志,可他的安邦之臣今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