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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琯,你还记得眉栗吗?”
屋里的人没有出声,应该是不记得了。
眉栗叹了口气。但就算秦琯不跟她走,大不了杀了陛下和国师,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院门在下一秒被撞开,惊慌地小厮被门槛拌了个跟头,高声喊道:“宫里来人了——说家主叛乱,小姐快走——!”
后面乌压压的禁卫军闯入秦府,并不理会秦府里四处逃窜的婢女仆从,直奔主人院落,将秦氏族人捉拿押解,秦家主秦楚高喊:“我要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
却被塞住嘴拖走了事。
秦琯的院落因为处于秦府最深处,躁乱声音难以传进来,禁卫军来的最晚。
但他们像是知道秦琯院落的位置,先一步封锁了所有出口,将这座小院围成了一座孤岛。
“秦琯,你还不走么!”眉栗推开窗户,从上面跃入屋内。
屋里的少女面色沉静,她看上去并不慌乱,只是不再防备眉栗,低声道:“我的父母亲族俱在,父亲未走,是相信秦家不会承受不白之冤。”
她向眉栗俯身道谢:“多谢。”
可当禁卫兵冲破院门,闯入这间屋子时,她紧紧揪住了手中的帕子,眼眶中蓄满泪水。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父亲。如果她逃走,秦家就会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叛国一事就此盖棺定论,秦家人就要永远背负冤屈,永远抬不起头。
秦琯想,秦家上下,最小的是她的堂弟,她是家里的长姐,她不可以怕。
年轻少女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支撑着她走出院落,走进囚车,走到父母族人身边。
禁卫军并没有看到眉栗,他们将整个院落搜刮干净,珠宝、古董、字画全部装箱运走,甚至秦琯闺房的楠木床架也被移走,整个秦府顿时被搬运一空。
眉栗并没有在秦府逗留,她跟着囚车一路走,看到沿街百姓听了领头禁卫军的挑唆向他们怒骂喷砸,世人恍惚间都忘记了秦家五代镇守边疆的功劳。
秦琯和族人们站在一起,她用双手捂住堂弟的耳朵,又轻声安抚他。囚车里的秦家家主面色低沉,他站在囚车最边上,用身体替妻子女儿挡住众人砸来的碎物。
囚车里除了秦琯小堂弟抽抽噎噎的哭声之外,没有人作声,竟比囚车外的大街上还要安静。
秦氏族人们被分散在不同囚车内,也并不喧哗哭闹,只是互相低声安慰着。
秦家并不是第一次下狱。
当今秦家主祖父那一辈就因为功高盖主而下狱,当时的陛下对秦家忌惮无比,却还是因为边疆不宁,朝内无人可顶替秦家出征而再次起用,不仅消除了原先的叛国罪,还赏下珠宝厚禄。
秦家从那之后就越来越沉静低调,到秦楚这一辈,他深知树大招风,即使自己有武学天赋,也没有随父出征,在父亲逝去后更是走了文官的路子,交出兵权,自断臂膀。
可如今,他站在囚车上,前面是一入则生死不知的牢狱,后面是柔弱的妻子女儿和一如既往相信他的族人。
他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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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牢内,往日想要巴结奉承,却连遇到秦家家主的机会都没有的狱官将装着饭汤的陶碗摔在地上,陶碗四分五裂,里面浑浊的汤水洒了一地。
“啐”,那狱官狠厉的鞭子伸进牢房内挥打在秦樾身上,秦琯拉住他护在自己身后,下一鞭朝秦琯抽去——
秦家家主握住了鞭子,往后一拽,那狱官就撞上了铁栏,“哎呦”一声捂着头咒骂:“你个老不死的,你等着!”
“父亲,我们还能出去吗?”秦琯问,到她肩膀高的堂弟也抬起双眼看着叔伯。
秦楚沉默了,他用刚才捉住鞭子的手摸摸女儿的头。生下来才那么小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她安抚母亲,保护弟弟,不逊于男子半分。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奔赴战场,只要还握有兵权,就还有回环的余地。
可年轻时的他满心相信陛下会是明智宽厚的陛下,只要他不再碍眼,陛下也会放秦家一马。
陛下确实放了秦家一马,可却并不是恩赐,而是不再看重。处于权力漩涡,却想要明哲保身,在奸人当道时就成了任人揉搓的面团。
秦家拔除了身上的刺,也一并拔除了羽毛,就成了大祸临头插翅难飞的雏鸟。
他对女儿,也对族人们说:“若秦家还能渡过这一劫,之后必东山再起。若不幸罹难,也是我先大家死去。”
秦琯的眼睛渐渐红了。在囚车上她面不改色,如今听到父亲的一番话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楚见状,抬起手指轻轻擦掉了女儿的泪水,说:“不哭,我们是秦家人。”词句坚硬,语气温柔。
秦琯额上的红宝石早在抄家时就被她塞在了小衣里,如今紧紧握在手里,在黑夜里反射微弱的光。
梦里,秦琯梦到了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娘子,她说她叫眉栗。
粉色的裙装,高高束起的发辫,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混沌迷离的杂芜中,她的声音变得飘渺轻忽,她眨了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是清明的诱惑,她启唇,轻轻问:“我帮你杀了陛下……一切就都解决了……”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期待和鼓励。
秦琯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杀了陛下……解决一切……。一个声音说,不可以,秦琯,父母从小教育你,要忠君,要爱君,怎么可以!一个声音委屈道,可我也有家啊,我所忠的君要杀我的亲族,那为什么不可以弑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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