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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和季世子跟在连三和成玉身后有段距离,因中间还隔了段喧闹人流,故而听不见他二人在说什么。国师在来路上已经弄明白了,连三和小郡主定然是有不一般的交情,但国师也没有想太多。
    方才风起时,因前头堵得太过,他们就找了棵有些年岁的老柳树站了片刻。
    季世子屈膝坐在树上,不知从何处顺了壶酒,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季世子喝了半壶酒,突然开口问国师:“大将军不是不喜欢阿玉么?”
    国师静默了片刻,问:“你是在找我讨论情感问题?”季世子默认了。
    国师就有点怀疑人生,近年流行的话本中,凡是国师都要祸国殃民,要么是和贵妃狼狈为奸害死皇帝,要么是和贵妃她爹狼狈为奸害死皇帝。国师们一般干的都是这种大事。没有哪个干大事的国师会去给别人当感情顾问,哪怕是给贵妃当顾问也不行。
    国师没有回他,对这个问题表示了拒绝。
    季世子一口一口喝着酒,半晌:“我是不是来晚了?”
    国师有点好奇:“什么来晚了?”
    季世子也没有回他。
    在他们言谈间,异风已然停止,国师心知肚明这一场风是因谁而起。月夜是连三的天下。国师只是不知连三召来这一场狂风所欲为何。
    一旁的季世子仰头将一壶酒灌尽,道:“来京城前,我总觉得一切都还未晚。”
    国师觉得看季世子如此有些苍凉,且世子这短短一句话中也像是很有故事。但国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只仙风道骨地站在树梢儿尖上陪伴着失意的季世子,同时密切注意着前头二人的动向。
    前方三殿下领着小郡主离开了人群熙攘的长街,过了一个乳酪铺子、一个肉食铺子、一座茶楼,接着他们绕进了一条张灯结彩的小巷。
    国师默了片刻,向身旁的季世子道:“你知道我是个道士吧?”
    微有酒意的季世子不能理解国师缘何有此一问,茫然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国师并不介意,自顾自道:“不使法术的时候,我其实不太认路。”
    季世子依然没有回答。
    国师继续道:“世子你来京城后逛过青楼吗?”
    季世子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季世子:“……”
    国师道:“京城有三条花街最有名,彩衣巷、百花街、柳里巷,皆是群花所聚之地,百花街和柳里巷似乎就在这附近。”
    季世子:“……”
    国师用自个儿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不过,带姑娘逛花街这种路数我在先帝身上都没有见到过……”不太认路的国师不确定地偏头向季世子,“你觉得方才将军他领着小郡主进的那条巷子,是不是就是三大花街之一的柳里巷来着啊?”
    国师没有等到季世子的回答,柳里巷三个字刚落地,季世子神色一凛,立刻飞身而起飞檐走壁跟进了那条巷子中。
    国师虽不擅风月,但侍奉过那样一位先帝,其实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懂的国师觉得自己能理解季世子,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季世子一边的而是三殿下一边的,国师陡然一凛,也赶紧跟了上去。
    三殿下的确领着郡主进了花街,二人不仅入了花街,还进了青楼。
    时而逛逛青楼,这于三殿下和郡主而言,其实就是个日常。
    但国师初次遭遇这个场面,不由感到崩溃。国师感觉季世子应该也是崩溃的,因为他眼睁睁看着世子一路追着二人,有好几次都差点从快绿园的院墙上栽下去。这令国师感到了同情。
    成玉坐在快绿园中临着白玉川的一座雅致小竹楼上,听着琵琶仙子金三娘的名曲《海青拿天鹅》,并没有觉得自个儿一身裙装坐在一座青楼中有什么不对。
    方才她同连三在柳里巷看完焰火,一仰头她就注意到了一旁屋舍上的牌匾,见楠木匾上金粉刷出“快绿园”三个大字,她忽地想起来快绿园中有个琵琶弹得首屈一指的花娘叫金三娘,便问了连三一句,没想到就被连三带了进来。
    她今夜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譬如方才在街上时,她瞧着那些应节的小摊,面上是有兴致的,但她的心思并不在那一处。又譬如此时,听着那铮然的琵琶声,她原该是专注的,却依然拢不住自己的心思放在琵琶上。
    年节时分,一向是她的萧瑟时刻,何况今夜,那封印还解开了。
    她闭上了眼睛。
    她今年虽不满十七,但这已是个可以嫁人的年纪,其实不小了,她又聪慧敏锐,故而旁人如何瞧她,她其实心中有数。他们瞧着她,都只觉她身尊位贵,便是个孤女,有太皇太后的垂爱,烙在她头上的“孤”字也算不得什么,她的人生应是无忧亦无苦,活得就如她平日里呈在他们眼前那样的自在无拘。
    但她六岁丧父七岁丧母,这个“孤”字并非只烙在她头上供人知晓红玉郡主乃是忠烈之后,她是为国而“孤”,此种“少年而孤”乃是勋荣。这个“孤”字更深是烙在了她自己心中,她自己知道无父无母是怎么回事,懂得合家团聚的年节时分,她却只能跪在宗庙中面对两尊牌位时心中的委屈和荒凉。
    她长到十六岁,并非无忧亦无虑,悲为何、痛为何、孤独为何,她其实都懂。而后她遇到蜻蛉,南冉古墓中蜻蛉为她而死时她十六未到,说大不大的年纪,无法承受因己而起的死亡,悔为何、愧为何、自苦为何,她其实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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