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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颜上神再次被噎了噎。自他今日踏入这碧海苍灵,除了开首的寒暄,说一句话就被帝君噎一回,简直要说不下去。但不愧是以长袖善舞著称的折颜上神,咬着后槽牙,硬是呵呵笑了两声将此段揭过了:“呵呵,这不是一直没来得及问吗,谁知道他就失踪了呢。”
但折颜上神也不欲再领略帝君的毒舌了,想着问那几个问题原本是为了同东华套近乎,谁知他并不买账,那又何必多费事呢,赶紧将神族几位长老嘱托自己的事传达清楚了事吧。他就咳了咳,不再搞什么花架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方才那几个问题不过是愚弟的一点私心,贤兄不愿答倒也罢了。其实愚弟今日来,主要还是代神族长老们延请贤兄重回九重天的。”他诚恳地面向东华,“长老们希望贤兄能再回太晨宫主持大局。”
帝君终于没有噎人了:“哦?才三年,神族就出乱子了?”他垂眸看着棋盘,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听到“乱子”二字,折颜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将眼下神族的棘手内情总结了一番,“墨渊离开了,贤兄你也避世了,因此两年前众神推举了墨渊座旁的后桭神君主事。后桭与伏婴二人同为墨渊的左右手,后桭主事,伏婴自然不服。两派各有拥趸,在凌霄殿分庭抗礼,现在闹得是沸沸扬扬。几位长老同我感叹,说若墨渊离开时能留下只字片语,名正言顺地定出下一位继任者,如今神族也不至于乱成这样。”说到此处,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如贤兄所闻,后桭上神同伏婴上神,谁做神主彼此都将不服,届时神族必定会迎来一场内斗,要避免这场祸事,唯一之法便是恭请一位能使八荒都敬服的上神坐上神主之位。长老们商议后一致认为,这位上神,非贤兄莫属。”
嗒一声,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帝君容色平淡:“本君离开太晨宫时,长老中喜出望外者不在少数,如今他们收拾不了烂摊子,便让本君去收拾?”这话是嘲讽之言,但帝君语声淡然,听上去便并无讽意,更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好奇,“本君有这么好差遣?”
接下这桩差事时,折颜便明白,要将它做成很难,如今东华是这个答复,也算在他意料之中。折颜上神讪讪地:“我也觉得老头子们不大地道,唉,墨渊他确然走得太仓促了些,若是定下了继任者,如今的确不至于……”
嗒一声,一粒黑子又落在了棋盘上,帝君很难得打断了他的话:“墨渊他踏上这条统一五族之路,原本便是为了阻止少绾打开若木之门,为人族而羽化,岂料天命不可违,若木之门最终还是打开了,少绾也涅槃羽化了,他所追寻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自然不会再留下。一个人心灰如斯,能等到四族之事上了轨道再离开已算周到至极,你们还抱怨他临走时未曾给神族定下什么继任者?”
说这话时帝君依然看着棋局,似是漫不经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折颜却听出了不悦之意。在以一手白子吃掉三颗黑子后,帝君微微抬眼,看向折颜:“他已将这天地打下来放在你们面前了,神族若还守不住,如此废物,那便合该鬼族和魔族再度崛起。”
折颜原本还在震惊东华竟主动提及了墨渊失踪的原因,同时也颇吃惊墨渊离开果然是同少绾相关,乍然又听到他后面一句话,回过神来后也不禁汗颜:“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折颜上神虽不爱理事,但医者向来有仁心,还是很关心神族的前途,“但倘若任凭鬼族和魔族壮大,那他们强盛后势必会进犯神族,届时天地又会……”话到此处突然一个激灵,定定看向东华,“你……你两百年前突然离开战场回到碧海苍灵避世,难道是因为早料到了今日,所以才……”
帝君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微光:“哦,你猜到了什么?”
折颜捕捉到那点微光,越发肯定:“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少绾有法子打开若木之门,而打开若木之门会要了她的命。你明白一旦少绾羽化,墨渊必定也会放弃一切离开,届时神族又将变成一盘散沙,天地会再次大乱,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你才会在那个神族一路高歌的时刻决然选择归隐,对吗?”
银发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
但若是如此……折颜又生出了一点疑问:“可若你愿答应长老们回九重天主事,那即便墨渊离开,有你坐镇,神族亦不会乱,神族不会乱,天地便不会乱,你又何须……”
帝君握着刚刚吃进的黑子,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折颜上神:“你还算有点聪明。”他赞赏道。似乎为了嘉奖对方的聪明,他也愿意多说两句:“为了在七百年内一统天地,战场上墨渊从不含糊,但内治上却不得不疏忽,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这些年神族里人心鬼蜮,蚊蝇鼠蟑皆在其中,若我一直在,如何让他们现形?”
折颜蓦然明白,的确,若东华在,神族便不会乱,但只有神族乱了起来,隐匿其中的魑魅魍魉才会现形。病灶出来了,才好剜腐肉剔腐骨,对症施药。这是一盘更大的棋。
帝君在棋盘上落下了最后一子,折颜方才发现,在他一心扑在天下事上时,帝君已接过了他的黑子,自个儿同自个儿对弈完成了一局。折颜上神呆然良久,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后语带双关地赞帝君:“贤兄确然是个弈棋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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