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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及,来得及,她可是中书令,草拟政令这一关还卡在她手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言正不仅是言眉的亲爹,更是她步练师的恩师:无论李家人在筹谋什么,腥风也好,血雨也罢,她都得先把言正摘出去!
言正倏然抬起眼,目光如剑,直刺步练师:“你在心里说什么?”
步练师打了个寒噤:“……”
步练师头皮发麻,后脊生凉,她太害怕这老头了,手掌心几乎要伸出来挨打:“——学生万万不敢腹诽。”
“你长大了。你的筹谋,我这老东西,已经看不明白了。”
言正深沉地叹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老人冷漠的面孔上,浮现出鲜少的笑影:
“你这性子,倒和那老家伙一模一样。”
步练师嗓子一哽,头埋得更低。言正嘴里的“老家伙”,也只能是她的祖父,前朝名相步九峦。
“九峦老是操心我,言正说话这般难听,早晚会招来杀身之祸。”言正抬起浑浊的老眼,像是穿过了眼前人,看见了尘埃旧影里的老友,“我任性了一辈子,九峦护了我一辈子……”
“现如今,连步家的女娃娃,也要来护着我。”
——这老头!
步练师心里焦急,快声辩解:“老师年高德劭,学生怎敢僭越?只是此事蹊跷,古怪万分,学生是怕……”
言正冷冷接口:“怕我卷入朝堂内斗,做了那刀下鬼?”
“正是!”步练师脆声应道,直视言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无节,言称尧舜,心怀桀纣!老师正直坦荡,学生着实惶恐!”
静、静、静。
夜雪簌簌,四下静寂,烛火哔剥一声。
言正缓缓道:“那这主考官,谁来做?”
步练师一窒,若有合适人选,群臣也不至于从宣政殿吵到紫宸殿,从太微城吵到大明宫,吵得周泰一个龙头两个大。
步练师张了张口,搜肚刮肠,凑着合适的措辞:“——”
言正毫不留情地点破:“你不知道。”
步练师不由气结,总之是谁都好,都不该是这光风霁月的倔老头!
言正低头品茶,话锋一转:“你还记得第一堂课,我教了你什么吗?”
步练师哪里敢忘。
在拜入言正门下的第一堂课,步练师便因为和言正顶嘴,罚抄了三百遍的:
“——‘志当存高远,当为天下先’。”
步练师熟稔万分,随口即吟,沉眉颔首:“学生不敢忘。”
“好徒儿啊,”言正淡淡地看着她,“你不敢忘,老师又怎么敢忘?”
步练师瞳孔一缩,霍然起身:“老师——!!”
“志当存高远,当为天下先!”言正扬声打断她,他做了一辈子的清正君子,垂垂老态也难掩一身傲气,“此时正是皇上用人之际,我食朔禄、为朔臣,岂有趋利避祸的道理!”
“……”步练师哑了哑,随即艰难道,“老师,你就算不为你自己——”
一旁的言眉突然跪下了:“父亲大义,眉儿神往!”
步练师:“……”
她气得三斤老血都卡在嗓子里——
言家人,实心眼,认死理,人人都和驴一般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言正似乎是有些累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而他坐在上京的漩涡之中,像是一棵不服老的苍劲松柏:
“这主考官,不好做,是不是?”
步练师急道:“何止是不好做……”
言正肃然道:“要别人来做,不也一样地不好做么?”
步练师愕然地看着老人。
“自古以来,都是君子难做,清官难当。”言正面无表情,沉声厉喝,“——但这一国不可无君子,一朝不可无清官!”
“这主考官的位置,我言某正合适!”言正双眼圆睁,好似金刚怒目,“言家世世代代,皆为谏臣;祖祖辈辈,守的不过‘正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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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向正道举起屠刀,不妨从我言家开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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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红豆在外禀报,“令公来了。”
更深露重,霰雪纷飞。步练师披着铁锈红的斗篷,提着一盏昏黄的孤灯,神色漠然,形单影只,走出了建安巷。
天地皆是苍茫混白一片,唯有她像是一簇孤独的野火,燃烧在这漫天大雪之中。
薄将山心里突然一堵,难以言说的痛楚漫进喉口,世人都说步练师是孤臣,她除了君主的器重,此外什么都没有。
好比商鞅,好比晁错。
她最骄傲,也最孤独。
薄将山霍然起身下轿,红豆的纸伞还未来得及撑开,就被薄将山伸手夺了过去。
“薇容。”
步练师闻声抬起眼,薄将山撑着一把伞,静默地站在她五步远的地方。
步练师突然想起,先前在梧州时,她与周琛分道扬镳,也是一人默默走在暗风苦雨里。
而她那时抬起头,薄将山也像现在这般,撑着一把伞,站在街头等她。
——也许是那时,步练师心里就生出了想法:
她素来茕然一身,踽踽独行;若是有人相陪,倒也不错。
好在她足够大胆,敢与这疯子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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