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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些时候,她好像能明白,为什么父兄死后,母亲要跟着他们去。这世上痛至极致的事情,并不是死, 而是有早一日, 身为人手中的筹码, 连体面的去死都做不到。
想着,殷绣抬头望向头顶, 青瓦老砖圈出方方正正的天空, 漫天星斗拱出明月, 莫名想起很多人, 魏钊, 刘宪,殷茹,程灵, 甚至还有杨嗣宜……
禁在府中,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不知钓鱼宴上是否出了事情,也不知道郑婉人与济昆有没有得逞,不知道程灵和魏钊,如今身处什么样的境地。焦虑如同一把干冷的匕首,拼命地搅动她的内脏,胃中泛出酸涩的水,疼得她几乎忍受不住,只得用手死死地扣住胃部,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正挣扎间,背后突然有人唤她。
“绣儿。”
殷绣扣在腹间的手指突然一软,一股酸涩的气儿猛地冲入鼻中,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又不敢回头。
“绣儿。”
声音近了很多,甚至就在身旁。殷绣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陡然松泄出来,她忍受住猛烈地嗽出声来,胃中酸水涌动,直呛入口中鼻中,她慌忙别过身去。
狼狈至极啊,她什么时候在刘宪面前如此不堪过。
“你……你疯了吗,你不知道他们逼你来这里,就再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替她顺着气儿,接着背后的人蹲下身来,温声道:“我知道,不过,放不放过我不重要,能放过你就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重新蹲下来,从怀中取出那只汉白玉的镯子,“你母亲的东西,收好。”
殷绣怔在那里,心中五味繁杂,眼泪夺眶而出。
“我真的……我真的不配你这样对我。”
刘宪索性盘腿在她面前坐下来,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配不配,不该你说,该我说。我一生遇见过很多人,但又好像只遇见过你一个人。亲情于我淡冷如水,爱也与我无缘,但是绣儿,你实实在在,在我心里停留过。别怪我,你就当是,我偿还杀害殷茹的罪孽,好不好。”
殷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胡话,我没有怪过你。”
刘宪撑着手臂,没有动。
“你没有怪过我,就不要想着死,你是一个女人,根本没有道理,为我和魏钊去死。”
殷绣孱弱地一笑,几日的灌食与呕吐,把她本就脆弱的肠胃折磨地经不起一点情绪的刺激,面对刘宪,却又是心痛难当。她忍不住皱眉,打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来抵御胃疼和心疼。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的,我除了性命可以舍给你们,我帮不了你一点点,反而害你们陷入被动的局面,我……我殷绣,真的是你们魏家的罪人啊!”
刘宪摇头,“绣儿,权衡利弊杀了殷茹,已经是我的过错了,让我赎吧。”
殷绣含泪凝着他的眼睛,“你说赎什么,他们究竟……究竟要让你做什么事?”
“让他认罪而已。”
声音从中庭间的黑石屏风后面传来,不一会儿,徐牧与济昆一道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刘宪站起身,月光清冷地落了他一身,将他身上那件灰色的长袍照得泛出孤独的青白色。
“放殷绣走。”
徐牧冷然一笑,“刘宪,你这颗棋子,又忘了棋子该有的姿态了。”
说着,他走到屏风前的石头凳子上坐下来。
“你有多久,没有跪过你的恩人了。”
刘宪肩头一动,一旁的济昆也稍稍握了握手指。
殷绣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刘宪忙回身扶住她。
谁知殷绣却死死地抠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不要跪,刘宪,我宁可我现在死,也不要你跪他。”
徐牧撑额笑出了声,“刘宪,想不到,你荒唐地活这二十多年,端出自己的心去给这个女人,到头来,她到也真愿意为你考虑,不虚此生。”
刘宪撑住几乎立不稳的殷绣。平静地看向徐牧,他眼中有浩瀚冷清的星空,其中隐秘的深情,干净又内敛。
“对,大人,刘宪不虚此生。”
说着,他回过头去,“绣儿,站好。”
“不要……”
殷绣喑哑的喉咙里,吐出这两个字来。
伴着这两个字,刘宪已经屈了膝。
他不是第一次跪徐牧了,事实上,这么多年,他的膝盖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甘和屈辱。
哪怕是宫女,还有侍卫与内官投去目光的怜悯,然而,刘宪这个人,虽在高位上,虽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怜悯与心疼。
除了殷绣。除了那个在月下抬头对他说出:“刘知都就下一张浮在水面上的华锦”的绣姑娘,其他人,好像再也无法与他有实质的关联。
膝盖触碰到青石的地面,立即感觉到了青苔的潮湿和温暖。他将双手按在青苔之上,整个身子匍匐下去。
“大人,刘宪真的不虚此生,恳请大人,放绣姑娘回宫。”
“刘知都……”
殷绣心痛难当,腿上一软扑倒在他身旁。
“刘宪……你不虚此生,可绣儿……绣儿一生不宁啊!”
刘宪沉默的伏身在地,没有出声,然而他面前的青石地上,却滴出两三点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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