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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这样的距离看他们,阿镜有一种,俯视着凡尘的感觉。
    她本不属于烟火人世,却被黎夺锦带进了这片俗尘。
    她认得很多人,但这些人大约都不认得她,他们之间,没有归属,没有羁绊。
    和她有羁绊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珠珠,死在了冬夜里。
    一个小鸟,还未见过面,便不知所踪。
    阿镜开口,对着那些等着审判她的黑影说:“我是。”
    周围掀起轩然大波,那是捉住奸细的欢喜浪潮,是混乱终将要结束的提前庆贺。
    她听见有一个将军,用沉浑的嗓音说:“通敌叛贼,害死我军阵前诸多将士,应立刻问斩。”
    她感觉到黎夺锦提着长剑走近,剑尖抵到了她的颈侧,她听见黎夺锦说:“此叛贼牵连甚广,机密诸多,不能就地斩杀,理应押下再审。”
    两边争执的声音,愈来愈烈。
    最后,阿镜听到另一个大将军说:“审,有必要审,但不能拖久。为防有人与这奸细通传消息,城门继续关闭,直到审出来那日为止。”
    阿镜听见人群中有了躁动。
    城中每一日都在死人,有人饥肠辘辘,有人生病受冻,有人在母亲的怀中发烫,却连嘤咛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城门封得越久,死的人只会越多。
    所有百姓都站到了刑台前,看向台中央,有浅浅的疑惑,更多的是麻木。
    他们中间,很多人,阿镜都见过的。
    在街巷上路过,在楼宇中碰面过。
    她没有乞讨过,她没有吃过百家饭,她从野狗口中抢食,她的命是自己一点一点挣出来的。
    但现在,她愿意将自己这条命,还给所有陌生人。
    或许他们曾有一面之缘,或许他们从未相识,但他们在同一片天地间,如果能让一个人的命,换回更多人的命……
    阿镜跪着的膝盖直立,后脚踮起,她握住黎夺锦的剑尖,准确无误地往心口一送。
    阿镜擅用刀,曾经用一把匕首,救过陆鸣焕和她自己的命。
    她知道要怎样刺穿一个人的心脏,毫无转圜之地。
    血珠顺着剑尖在身后滴滴落下,阿镜抬起头,眼前世子的身影已经模糊。
    曾经,阿镜以为他是自己的羁绊,是自己留在人间的去处。
    现在,她好像才迷迷糊糊地明白了过来,当年那个月夜,穿红纱的女子回盛春楼之前,重新抹了脂粉,手指绕着卷发,对她巧笑嫣然地说的那句话。
    ——“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
    ——“不要相信地位比你高太多的男人,你是个傻姑娘,你要像我一样,好好儿活着啊!”
    好好儿活着。她没有做到。
    她略略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背着光,玉坠被逆光照得通透明亮,她的手轻轻抬起,似是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却又看到自己满手血污,于是手指收拢,又缓缓放下。
    “世子爷……”她低低的声音随时消散在风中,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
    三年里,阿镜都没学会规矩,从来对黎夺锦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可如今,只剩遗言,她却好像忽然懂了事,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地位尊崇的世子,是可以对她生杀予夺的人。
    阿镜力竭,语调轻轻,最后说出口的话,是祝愿,却更像是诅咒:“……阿镜以后不在,愿世子爷往后心愿得偿,再无梦魇。”
    轰隆——
    雷声夹着秋雨层层落下,京城被笼罩在雨幕之中。
    靠近皇宫的世子府,忙忙碌碌,医师一位又一位地被请进去,帕子凉了一条又一条。
    卧房中,几个医师围在床头,最后一根长针狠狠扎进膻中穴,床上的瘦削青年终于猛地弹坐而起,“哇”的一声,一大口乌血吐在了床边。
    一个小丫鬟早已捧着铜盆,赶紧接住,那乌血有一些溅到了她手上,竟灼烫得吓人。
    小丫鬟退到一旁,惊慌失措地偷偷觑了一眼床上的世子。
    身体里的血都这么烫,难怪世子高烧不退。
    这热度,真的是人受得了的吗?
    黎弱兰迅速地亲手拧了一方凉帕,再度摁上了弟弟额际。
    黎夺锦吐出郁结在心的一口黑血,总算有了活人喘气的样子。
    黎弱兰眼眶红了,紧紧咬着牙,说:“你昏厥了好几日,险些就丧命了!”
    她说着,已经语带哽咽。
    本以为她这唯一的弟弟又会像之前那般,消极冷淡地,不关心他自己的死活,却没想到这一次,黎夺锦眼中凝出一道执拗得有些吓人的神光:“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黎弱兰微微一滞,又凑得更近,听到黎夺锦喉咙中咕哝的后一句。
    “阿镜还没有原谅我。我不能死……”
    黎弱兰用手帕抵住鼻尖,压下酸楚,吩咐医师照料好黎夺锦,匆匆走出门外。
    清凉雨丝拂面,她才觉得喘过气来。
    一旁,黎府的管事恭谨道:“兰贵妃,请您也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这几日,您照料世子爷,日夜不眠,如今世子爷已经醒了,您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放心?”黎弱兰摇摇头,咬牙间,流露出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之意,“我如何放心?我唯一的弟弟,昏死了数日,醒来后的唯一一句话,是叫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姑娘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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