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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在宫里待久了,总要听一句吩咐,才敢抬头的么?”
手明明如此温暖,语气却不怎么和煦,反而有着暗藏的揶揄。
念离一抬眼,毫无意外地对上他那双晕黑的眸子,有几分探究,更多的是拒意。
“相公。”
“……你叫什么来着?”
随着安以墨漫不经心地一抽手,念离一颗心也仿佛被抽走了些什么,低头看着那颗黑痣,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个小动作,连同这颗黑痣。
可他毕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他来说,她不过只是一个从宫里返乡归来、攀上他这颗高枝的市侩女人吧。
念离在一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分毫情感,依旧是一副面具脸孔,春夏秋冬似乎可以四季常青。
“相公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我刚去给两位老夫人请了安,这就要去寻厨子给你送绿豆糕过去。”
安以墨大喇喇一挥手,活脱脱一个披头散发的野僧。
“绿豆糕倒是不必了,我昨天晚上喝了酒一路狂奔到楼里去,吹了风着了凉,你给我煎药去——”
安以墨碰上念离这不喜不悲的脸孔,心里突然堵得慌,总觉得面前的这人儿像是皮影,你叫她如何便如何了,毫无意思。
不知为何,就想捉弄她,就想使唤她,就想逗她笑,或者气她哭。
显然,逗她笑难度比较大,索性逗她哭好了,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忍到何时。
想到这里,安以墨突然横起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念离不禁一哆嗦,这疯癫狂傻的男人又想怎样?
“你——”安以墨人看着不正经,手指下的动作更不正经,在她脸颊上又蹭又滑,全然不顾念离身后还站着活脱脱的婷婷,“来伺候我吃药。”
念离一眯眼。
“吃药?”
我看你该吃治疯病的药吧!
心里嘀咕一句,嘴上依旧浅浅上扬着微笑,宫中十载,这表情已经是专业配备,任乃风吹雨打,我自浅笑如斯。
“我在落雨轩等你。”
安以墨一撩袍子,赤脚在廊子里噼里啪啦地走过,身上一半酒气,一半脂粉,吓得婷婷闪在一旁差点跌倒廊下去。
念离守着安以墨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抬眼看着那一身飘逸红袍子走远,同样的红,为何她身上显得那么沉重,到了他身上就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落雨轩?”
念离待安以墨的背影完全远了,才侧身问了一句,婷婷慌忙答着,语气中有些惊喜:“回夫人,落雨轩是少爷的书房,大夫人过世后,少爷一直住在落雨轩的侧室里——”
说到这里,婷婷的眼睛眨了一眨,俏皮地说:“少爷有令,女人不得踏入落雨轩一步,包括老夫人在内——八年了,都没有破过。”
念离眉角挑动了一下,八年的禁地?
一扇藏满阴谋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那个把大红色穿的飞起来的男子,站在深处,半身脂粉半身酒,一双媚眼,却暗生多少凉意和杀气——
她怎会不知。
园子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宛若这溯源的云彩都挤在这一方天空来了,仿佛在应和这三个字——
落雨轩。
八月走了,九月来了。
一雨成秋。
一入宅门成骚货
一个时辰后,念离端着煎好的伤寒药款款地走向相公的书房“落雨轩”。
远远地看着落雨轩,就感觉到一股子女人的怨气,廊桥的琉璃瓦还滴着雨珠,雨没下一会儿就停了,却留下一路的湿气和凉意。
念离狠命吞了一口口水,安以墨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和满园子莺莺燕燕当风景,却独独吩咐她来侍候吃药,还要“破门而入”,这等的优待,不是明摆着要害死她么?
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要是赏给哪一位娘娘妃子多一根珠钗多一块布匹,那都要被深宫大院上千的女人咒怨的。
这哪里是赏,分明是罚。
安以墨这样借刀杀人的伎俩,她念离若是认不出来,不是妄为宫人?
一边叹息着,念离还是恭敬地端着托盘走在廊子里,朝着落雨轩慢慢移动。
婷婷照例是跟在她身后碎步走着,不时有成群结队的丫鬟“凑巧经过”,一律是站在廊子一侧等着念离先通过,眼睛却是不安分地瞟着她,嘴里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停。
“这就是宫里来的女人啊,把最好的时光都耽误了,如果能荣华富贵也就算了,到头来还是被新皇帝遣散了,徒有宫人的地位又怎么样?黄花闺女还不是要嫁给咱家少爷做填房?”
“嘘,你小声点,这位大夫人不知道性子像不像上位大夫人那么好,说不准和二夫人、三夫人一样,使唤我们不说,还折腾我们——”
“我看这女人泛着一股子妖媚之气,一入门就跑到妓院去抢人,现在又获准进了落雨轩,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们这几张一瓢水漏半瓢的臭嘴巴,小心被人听去了撕了你们的嘴。”
最后总结陈词的绿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故去的大夫人颜可的贴身丫鬟柳枝。
颜可去世后,她奉命照顾小少爷宝儿,地位自然不一般。
听到柳枝这句话,小丫鬟们自然都噤声,一排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新来的大夫人那大红袍绰绰风姿的影,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种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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