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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人!您醒了!”李校尉满脸堆笑,一边在心里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往楼梯那边走,招呼下属,“快给大人端茶,新做的凉盘果碟都端来,还有那百味阁的糯米果子也呈上来,拿青瓷八仙格子装!这眼皮子浅的,没见到大人尚未用膳吗?粥要加小米的,炖得软软烂烂的!”
李校尉悔不当初,他规规矩矩地立在顾皎身畔,缩着脖子低头当鹌鹑,等顾皎发作。
顾皎宿醉未消,闻到大堂中油腻的酒气,胃中一片翻滚,她忍着作呕的欲.望,掩着鼻子问:“我家中可有派人来?”
李校尉跟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拍脑袋:“有有有!尊夫人派人来说,您一醒了就回去看看,说是有要事同您相商。”
顾皎出去一看,门口果真停着一架青纱的帷幔轿子。轿顶四角翘起,每个都挂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铃铛,轿侧绣着威远伯府的松石徽纹。
两个强健的豪奴立于轿侧,见顾皎出来,忙行礼问安。
北燕本不兴青年男子坐轿。前朝武皇帝更是连马车都不许男子乘坐,认定是失了男儿气魄,看着阴柔羸弱,一派亡国之象。除非是五十往上八岁往下的男子,要么是残疾多病的,其他出行必须骑马,更别说精致的小轿。
他老人家六十大寿的当天还骑着汗血宝马在林场中转了一圈,以身作则,一时间北燕士子纷纷以骑马出行为荣,以马车软轿为耻。
到了如今圣上,推行文雅,重文轻武,前朝血气尽失。当今燕帝出行多是软轿辇车,上行下效,朝中官员争相模仿,燕京的软轿百花齐放、盛行一时。
软轿帷幔多为鲛纱绸缎所制,镶红蓝宝珍珠,以象牙檀木为架,纱帘又有软烟罗配着夜明珠,双面绣的也不少,有的人家中一顶软轿能抵青州半年税收。软轿已不再是女子专用,成为了官员攀比效忠的奢侈品。
当今也只有威远伯府用的还是普通青纱红木架子的软轿,在燕京也算是一朵奇葩。秦骅自己则是一骑飞骏,很少坐车坐轿,没少人暗中说他特立独行、哗众取宠。
今日府中来接秦骅的怎么会是一顶软轿?
顾皎腹诽,豪奴挑起轿帘,顾皎弯腰入内。
李旭还站在门口,目送轿子远去,同僚从身后冒出来,拍了拍他的肩,怜悯道:“没事老李,你挽联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令妻令爱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李旭翻了个白眼:“滚。”
顾皎一路上心乱如麻,豪奴脚程快,不用多时就到了威远伯府。她下了轿子,逐月等在门口,面上戚戚,看她来,身子发抖,迎过来道了声万福。
“少爷来了,夫人已恭候多时,请您去一趟临江阁。”逐月绞着手帕,她快哭出来了,娘子今儿是撞什么邪了,请姑爷做什么?还派去的是青纱轿子,姑爷若是恼了怎么办?
顾皎看着自己小丫头怕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平日里是把她宠成了什么样子,瞧瞧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知道的是她对着自家姑爷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面前的是阎王爷。
虽然她自己也怕秦骅。
“知道了,我这便去。”顾皎应了。
逐月乐开了花,她早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料到今儿姑爷这般好说话。姑爷今日好似也温和许多,以往她被姑爷斜上一眼,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临江阁是伯府主母所居的院子,在府邸北面。临江阁往后是老夫人的寿康堂,往前是秦骅的书房,两侧则是三位姨娘的院子。
小阁坐北朝南,冬暖夏凉,院中花团锦簇。每个季节都有争奇斗艳的花可看,虽有密林绿植,但蚊虫稀少,是一处养人宝地。
进了伯府,绕过影壁,从抄手游廊过主厅和两间花房,再往后过几间客院,就到了秦骅的书房。往书房前院右侧走上半盏茶的功夫,穿过垂花门,临江阁的飞檐已在眼中。
朝阳渐升,暖橘色的金乌洒下光辉,几串金灿灿的迎春花探出头来,闪闪发光地挂在红墙绿瓦上。
顾皎步入院中,洒扫的仆妇屈身问好,她踏入正厅,忽然全身一紧,入坠冰窟。
正厅中开着窗,微弱的阳光照不亮堂,房中摆设都涂着黑压压的阴影。主位上端坐着一位体格丰腴的美人,美人端庄秀丽、朱唇榴齿,鹅蛋脸远山眉,绾着单螺,只戴了一枚菱花八宝金簪。
美人眉心一点孔雀羽花钿,身穿石榴红洒金茶花齐胸八破裙,外罩雨过天青烫金银杏广袖纱袍,臂弯间挂着殷红垂珍珠披帛,腰间环佩叮当。
这一身本是仪态万千的慈爱主母,可被她穿成了一身血淋淋的战袍,不怒自威,跟个斗战神佛一样。
美人抬眸望来,眼眸中泠泠寒光,她挥手叫逐月退下,屋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你坐着青纱轿子回来的?”美人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皎对着这张自己看了二十年的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人气势如虹,她下意识抠着衣服上的绣花:“不是你派来的么?”
美人飞快地扫了一眼顾皎的手,眼中冰雪消融,绷直的身形缓缓变松:“我原想着你不会骑马,就派了轿子去。家中两架马车,其中一架母亲今早坐着去礼佛,剩下一架轮子在修补,只有轿子能接你,可还坐着习惯?”
“还习惯,不过有些逼仄。”顾皎的两只手在身后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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