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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皎心神不定,忙用另一只手握住杯盏,稳住手腕,把酒盏重重地放在桌上,李旭吓了一跳。
李旭自知失言:“瞧我这张嘴,都说什么屁话!大人可不是粗鄙武夫,是将相之材,刚刚属下骂的是自己呢!那袁青翡是什么东西,就只会吟诗作画,有个屁的建树,他的官衔比您还低一品,有什么好狂的!”
袁青翡,袁青翡,袁青翡。
顾皎在心中不断地默念这个名字,她的心里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疼得后背僵直,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旭还在她耳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皎一句都没听到,她终鼓足勇气,掀起眼帘,往李旭指的方向看去。
落日余晖中,青衫素簪的清俊男子正浅笑着与人说话,举手投足间自是清雅卓绝,通体霞姿月韵、清风霁月,一派的翩翩君子的模样,若美玉无瑕,叫人移不开目光。
浅红的霞光轻纱似的笼罩在他的身上,好似披上了圣佛的袈裟,那青莹莹的衫子混着夕阳赤丹色,带着莫名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枝带雨梨花从游廊外伸进来,正横在他的面颊边,剔透的水珠滚动,雪白的梨花摇摇欲坠,好像散发着微光,照得他羊脂玉般的面庞稍稍发亮。
顾皎忍不住回忆起许久前,那个春日的午后,也是下了场小雨,梨花零落,闺阁中空无一人,只有珠帘微动,她俯在他肩头,求他带她走。
李旭说:“我惯看不起他这种故作清高的样子,你瞧瞧他穿的什么东西,跟披麻戴孝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奔丧的,要是穿这样去别人家喜宴还不得被轰出去乱棍打死,也就是靖国夫人脾气好,换作了皇贵妃……”
“好了!”顾皎厉声打断他的话。
李旭立马闭上自己的嘴。
顾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喝了几口酒,起身道:“我发散点酒,出去转转,待会儿回来。”
李旭连声答应,要跟出去服侍顾皎,顾皎拒绝了。
顾皎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她面上强撑着,有人与她敬酒,她不拒绝,一一接过,比平日还要得体有礼。
她出了殿门,跨过门槛时有些踉跄,墨翰殿后面是一处种满杏花的丘陵,林中小亭假山星罗密布,是极好的藏身之所。
杏花香味微冷,淡淡的馨香充盈四周,粉白疏影,顾皎靠在假山上,一枝淡粉杏花垂在她面前,花影重重,浮花浪蕊间,她得到了片刻的休憩,在这里,在这无人知处,她能忘却过去的一切。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环佩叮当,来者应当是个女子。
顾皎没回头,也没避让,她现在外表是个男子,该避嫌的应当是对方。
“远之哥哥。”一道轻柔甜美的女声响起。
顾皎脑袋里还乱糟糟的,以至于这人走近了,又喊了一声,顾皎才意识到她是在喊自己。
她抬起头,只觉得视野一亮,婀娜多姿的杏花若霞烟垂云,摧枯拉朽地烧满了头上的天空,可这都不及眼前女子的明媚动人。
面前是个约莫十八岁的美丽少女,簪星曳月,眉眼如画。她身穿一身花团锦簇的桃色云锦褶裙,头戴蓬沓珠冠,银插梳下垂一排碧珠流苏,臂弯间挂着水绿六菱花轻容纱披帛,绣鞋微露出裙摆,脚尖上点缀着包金宝珠,浑身珠光宝气,若瑶池仙子。
“远之哥哥,”少女莲步轻移,俏脸微红,含羞带怯地睨了顾皎一眼,“我扔了姑姑选的那些人,特意来见你,你感不感动?”
顾皎被少女身上耀眼的绸缎珠宝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好在她的脑子还能用,立刻就猜出了少女的身份。
“鸾德郡主。”顾皎抱拳拱手,往后退了一步,抵在假山上,后背恨不得嵌进石壁里,“你我孤男寡女,还是不要在一处为好。”她也是为郡主的名声着想,宴会上私见外男,这像什么话。
鸾德一跺脚,气鼓鼓道:“都说了!喊我瑶芳就好!远之哥哥怎么与我这般生分!”
“待字闺中的女子怎能告诉别人闺名?”顾皎一阵头疼,她本就精神不好,被鸾德一闹,太阳穴又突突地跳起来。
“什么别人,若不是半路杀出个顾皎,与你成婚的合该是我,还不是因为你那棒打鸳鸯的亲爹!”鸾德越说越委屈,她踏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揪住顾皎的袖角,美眸含泪,“远之哥哥,你给我个准话,你什么时候休了那村妇?”
村妇?说的难道是她?顾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骅和鸾德郡主有私情,为何不禀报老伯爷,与鸾德郡主成亲,就是得到了宁王的支持,这比和她成亲合算多了。
照鸾德的意思,秦骅已经有了休妻的意图?难怪,顾皎自知和秦骅没有感情,若不是看在她治家有方的面子上,怕是早就把她赶出伯府了。
顾皎一向有自知之明,她坐在威远伯夫人这个位置,说到底,是德不配位的。
只是没想到秦骅要休妻的事,她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在此前她一无所知。
顾皎的心脏抽痛起来,比方才更甚,眼前的杏花和繁星一般的少女一寸寸地暗了下去,她感觉一切都变得灰败无色,死气沉沉,这种感觉叫她如芒在刺、如鲠在喉,极其地不舒服。
酒意翻滚,她的脑袋像是一席吸足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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