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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可怕?”
“永和十八年,良妃去世,使节远赴辽国报丧,席上耶律贺沙猝然暴起,提刀险些伤到使节。那位使节就是当今的鸿胪寺少卿陈方正,有次酒后他提起这件往事,说至今仍会梦魇,梦中耶律贺沙化为狼王,将他撕成碎片。他说现在想起来,还会不寒而栗。”
“良妃?”顾皎嫁到京城不过三年,根本不知京中往事。
“那是前朝的事情了,”秦骅淡淡道,“武皇帝在时,辽国伏诛,送上公主玛吉朵为妃,欲与燕国重修于好。可玛吉朵,也就是良妃,来京不过两年就香消玉殒了,原因不明,对外只说是水土不服,可据传玛吉朵殿下从小身体就很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几次病。听说耶律贺沙与耶律玛吉朵一母同胞,从小关系就很好。”
“那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吧,”顾皎挠了挠后脑勺,情绪低落,“他的姐姐死在燕国了啊。”
秦骅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怎么,你很可怜他?”
顾皎急忙挥手,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同情,我没有姐姐,但我觉得,要是我姐姐不明不白地死在异国他乡了,我肯定会很生气。但是这并不是我侵略他国的理由吧,毕竟我杀死的人都是无辜的啊,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报仇的应该是……”
她蓦然止住话头,再说下去就是对先帝大不敬了。
“你这个想法很正常,”秦骅拿起一块拧干的热帕子擦手,“换我我也会恨不得那些害死她的人全部下地狱……可说到底,侵略就是错误的,这是杀孽。”
顾皎疑惑地望向他,秦骅这是在说什么,他当年不也是武帝麾下攻打辽国的一员大将吗?
她看到秦骅低垂着脑袋,站在窗边擦手,他是那么认真,眉毛紧紧地锁着,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揉搓自己的双手。好似那双手上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污秽,就算用琼浆玉液也无法洗掉,那些污垢长年累月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愈加牢固。
“我当年也杀了很多辽人,”秦骅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顾皎听,“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威远伯府,犯过很多杀孽,毁掉了不计其数的家庭。”
他顿了顿,又说:“母亲也说我犯了很多错,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吃斋念佛。”
顾皎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秦骅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多么落寞啊。
洗尘宴设在太液池畔,西侧是燕国群臣,东侧是辽国使节。燕端坐于上首,右侧坐着燕骊,左侧是已经换了常服的耶律贺沙。
顾皎眯起眼睛,远远地望过去,燕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冲她微微颔首。
“太子今日看起来……和往常也不太像。”顾皎俯下身,低声对身旁的秦骅说。
秦骅腰杆笔直,目不斜视,鬓角的金丝蝴蝶轻微地颤动镂雕翅膀,一串红琉璃珠子垂在脸颊边,映照得眼波潋滟。可他一点魅丽的感觉都没有,再精致的珠翠在他身上也像是淬着毒的暗器。
“他用了药。”秦骅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厚重的妆覆盖在他脸上,腻腻的,十分难受。
燕端看起来和耶律贺沙相谈甚欢,顾皎悄悄打量耶律贺沙,这不过是个样貌堂堂的青年,垂下眼帘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文弱,很难相信这样的青年会有那样暴虐的行为。
“我出去透透气。”秦骅站起身。
顾皎点点头:“要不要我陪你?”
“我很快就回来,动静不要太大,会引人注目的。”他低声道。
秦骅轻手轻脚地离席,大家都被场中的歌舞吸引了,这边并未引起别人的瞩目。秦骅快要走到门口时,被一个美妇人拦下了。
“是顾夫人吧?”来人一袭千岁绿滚边窄袖流云万福褙子,梳着朝天髻,云鬓间一套蕉月金镶钻点翠,耳坠翡翠铛。她端着一盏酒,浅笑着向秦骅道了声万福,眉眼温和,叫人不由心生好感。
秦骅停下脚步,回礼道:“不知夫人是……”
妇人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是曹通判的夫人,我姓秦,和你家伯爷是同族。”
秦骅少小离家,对族中女眷不甚了解,隐约记得有个远房堂姐,是嫁给了青州的曹通判的。
“原来是堂姐。”
“你们成亲时,我在青州未回,万寿节将至,我与夫君回京,理应是登门拜访一番的。”妇人命身边的侍女又倒了一盏酒,递给秦骅,“只不过近日家事繁忙,短时间不能去了,姐姐我在这里给弟媳你道个歉,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堂姐客气了,”秦骅没多想,接过酒盅,“都是亲戚,何须这些繁文缛节。”
妇人连声笑道:“都说你脾性温和,果真如此。来,姐姐敬你一杯。”说罢,她与秦骅碰杯,仰头喝了下去。
秦骅紧随其后,酒入喉头,很清爽地滑落进去。是极好入喉的果酒,里面还放了些砂糖,甜滋滋的,是贵女们最爱的酒饮。
“弟媳是要出去透气?”妇人抿嘴一笑,“那姐姐就不打扰你了,我还要回去。”
秦骅拜别妇人,出了门,打算去杏花岭转一转。
妇人目送他离开,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招来侍女,低声耳语道:“你去和夫人说,这件事已经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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