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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壁掉头,一壁回眸,看着陆玖的眼瞳里弥漫着深深的眷恋。
陆玖坐在马背上停留在原地,见江殷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可脑海里他过往的笑容却映照得越来越清晰,低眉敛目之间的每一个细问动作,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当中。
这么久了,她与江殷的距离看似隔得十分近,可是二人之中却一直隔着一张难以戳破的白纸。
她想了解他,接近他,却总是被这一张薄薄的纸所阻隔。
让她总是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当局者迷。
而等到这一刻,等到他终于要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才恍然间认识到一件事。如同惊雷在一瞬将劈开天地,一瞬间破了重重萦绕于穹庐之上的浓云,她的思绪一点点地理清,她终于认识到——
她喜欢他,竟然已经喜欢到了这地步。
她总以为他们之间相处的时候够长,这样的心意总有一天会水到渠成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慢慢地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她忘了,时间是何等无情的事物,从来不等人。
待在她戳破自己心意上蒙着的最后一层薄纸时,他们之间的时间早就不够了。
江殷那一袭烈烈的殷红色披风如同天地间的一抹血色,将她整个眼帘映照得彤红一片,突然之间像是无数密密的蝼蚁爬上她的心口,一口口地细碎啃噬着她的心,痛麻的窒息感,让她哭也哭不出来。
她攥紧了手,一瞬间有一股气从心底冲上来,带着横冲直撞无可阻挡的气势,她张口,红着眼圈撕心裂肺地道:“江殷,活着回来!”
这一声呼号犹有千钧的重量,穿透空间,沉沉压在那渐行渐远的殷红身影之上,压得他的肩头也略略沉下了几分。
一旁随行的何羡愚与容冽静默不言地看着身侧的江殷,他微垂着头,眼眶通红,分明已被泪水浸润,可他却死死地咬着牙,那泪水盘踞于眼眶,怎么也不肯轻易掉下来。
何羡愚回头与容冽对视一眼,眼底尽是叹息。
天地之间,陆玖眼瞳当中江殷的身影已经远去渺小。
他自始至终都没回头,只是沉默,再沉默。
陆玖一人一马空留在背后,映衬着北郊外一片依依嫩绿的杨柳林。
那纤长如少女柔软玉璧的枝条随风轻轻舞动在风中,像是也在为离人送别。
陆玖坐在马背上,看着江殷的身影随着浩荡北上的军队静静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终于忍不住垂头捂住了脸,稍息,少女瘦削的肩脊缓缓地抽搐起来,温热的泪水汩汩如永不消歇的泉水,穿透她捂住面容的手指缝间,一点一滴,落于故乡的土地上。
*
自踏出京畿的土地,一路北行。
不知翻越了多少崇山峻岭,亦不知跨过了多少急湍涌流。
离开的时候正是暮春初夏交界之际,抵达燕云山的时候,秋天都已经快要过去。
一路上,江殷用自己的眼睛一寸寸看过了大周的风光,也领略了战时民不聊生的凄惨。
越往北,所过的空城与空的村落便更多,一直到燕云山下,就近的城池早已经人去城空,百姓们为了避难纷纷过岭南等地逃命,城池当中余下的人,不是老弱病残逃不了的,便是驻守城池之中的军队。
江殷三人所被派遣的军队乃是齐王的驻地,燕云山脉之下的一座小城川水县。
川水县虽不比十六城繁华,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乃在大周边境最前端。
它前靠燕山脉,守护着攀越燕云连通周蛮两国间唯一的官道,这条官道是从外界进入大周境内唯一的要道,相当于咽喉所在。
又因为其背靠常年霜雪不化的燕云,所以气候严寒,两面群山环绕,可谓是天险重重。
大周天子守国门,若是川水县这一条要道被蛮真打开,蛮真的铁骑便能够长驱直捣,一路杀到京师。
蛮真人一直虎视眈眈着川水县的地理位置,因此他们的军队早在嘉熙三十六的冬月便已经集结至川水县近百里之外的山岭一代,但因为气候严寒与天险屏障的缘故,粮草难以翻越燕云抵达营地,因此他们与周军一直处在相互抗衡的阶段,且战且停。
长达将近一年的战损之下,双方的人力物力都有极大的损耗,江殷随行的这一批军队便是托运着粮草前来,专门支援川水县的。
“……上了战场,谁都不能退后!死也不能!就算是断了双腿,也要用胳膊撑着往前爬,要用手中的刀把那些蛮真人的脑袋一个个地砍下来,用他们的热血祭奠我们的国土!”
这是江殷抵达川水县时,所带领他们的军官告诫他们的第一条军规。
虽然是王爷之子,但是自从来了这里,齐王从来没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而是将他看成与旁人无异的一个小兵,一切都要听从自己头顶的长官。
江殷身在燕云山下,列在丛丛密集的行伍当中,身穿着与周身人无异的小兵服饰,听着队伍前的军官站在阴翳沉浓的滚滚乌云下的凶声训斥。
燕云山的冬天来得很早,三秋未完全过去,一场场白茫茫的雪便毫不停歇地飘落覆盖下来,他列在军伍之中,脸上已经被冻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眉毛眼睫上也凝结了点点雪白,一抬眼,便能望见风雪呼啸之中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燕云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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