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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采想,既然恩公已驾鹤西去,那只能向他的后人报答如山似海的恩情。于是乎不等伤口痊愈,便迫不及待的重整旗鼓。
临行前,她做了三件事。
其一是在恩公墓前重重磕了三记响头,其二是重返衡山搬空了存放在库房里的火器,其三是花光了身上所有积蓄打点行装。
这一次,她吸取教训,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踌躇满志驾着“雪鸮”南下。到了琼州,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以卵击石,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步步为营。
也许是恩公在天有灵,庇佑着崔珩也保护着她,所以才能如此顺遂,不费吹灰之力就逃出生天。
眼下至关重要的是替崔珩治伤,若不及时将他的胫骨接上,那两条腿就直接废了。
薛采也想赶紧上岸寻找名医,之所以舍近求远往大海深处航行,是因为今夜之后,沿海周边会布下天罗地网。
从崔珩的遭遇看,那伙人必定心肠歹毒,睚眦必报。一旦嗅到她与崔珩的气息,就会像疯狗一样猛扑上来。她自顾尚且艰难,带着昏迷不醒的崔珩就愈发处于劣势了,所以才铤而走险,另辟蹊径。
这片海域与琉球相通,商船往来频繁。海上条件恶劣,常有船员莫名其妙感染恶疾,商贾为了诸事平安往往出大价钱聘请医术高超的大夫压阵。
若能与商队邂逅,她和崔珩便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第2章
薛采为崔珩上完药,将他十根被人拔了指甲的手指用棉纱布仔细包扎好,然后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是回衡山时顺手从师父的藤木箱子里取的。师父向来注重口腹之欲,年逾不惑更加恣意妄为,完全放弃了约束。结果可想而知,未满一年就将自己吃成了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胖子。
连山下桃花村的孟裁缝都禁不住抱怨,为师父量体裁衣越来越费布料。
师父的衣衫穿在崔珩身上,就像套了只宽大蓬松的布袋。横向够了,纵向却盖不住崔珩的小腿,瞧着很是搞笑。
可惜,薛采笑不出来。
崔珩原该是个鲜衣怒马,矫健敏捷的少年,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病恹恹地任人摆布,让人既心痛又惋惜。
她不止一次去探崔珩的鼻息,有时候微弱的几乎捕捉不到,就趴在他的胸口寻找心跳。
这一晚,薛采寸步不离守在崔珩旁边。她接连数日睡眠不足,此时困得两眼皮直打架,却不敢打一个小盹,担心沉入梦乡后,崔珩有个意外状况,自己无法及时反应过来。
圆形船窗被推开一道狭小的缝隙,窗外白雾朦胧,刺骨寒风倒灌进来。
薛采深深吸了口冷气,想借此保持清醒。她又一次帮崔珩掖了掖被角,尽管这床被子始终纹丝不动。
长夜漫漫,海上阒静无声。时光被无限拉长,黑夜永恒,仿佛永远到不了黎明。
薛采坐久了,不仅腰酸背痛,还感到无尽的乏味。船舱空间有限,连转个身的余地都没有。她只好保持僵硬的坐姿,托着腮帮子,开始研究崔珩的长相。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病态与瘦削折损了他的容貌,但崔珩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端详越久,越觉得他的模样无可挑剔,几近完美,换作从前肯定是个风流俊逸的公子哥。
薛采像是在欣赏一件工艺品,而不是一名异性。她的审美与常人略有迥异,在她看来恩公崔默武那浓眉大眼,方额广颐,霸气中带点粗犷,沧桑中怀有慈悲的相貌更具吸引力。
遗憾的是,崔珩似乎在与恩公怄气,完全反着方向长。
目光落在崔珩干燥起皮的嘴唇上,薛采料想他一定口渴,于是从牛皮囊中倒出半碗水,将一团纱布浸湿,慢慢挤入他的嘴里。
薄唇紧闭,水流顺着脸颊滑落,枕边褥子湿了一大片。薛采反复尝试了多次,无奈地发现这个方法一点也不管用。她想了想,自己先喝一口,然后与崔珩两唇相贴。
半碗水即刻见底,薛采又倒了半碗。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事做起来驾轻就熟,还颇有心得。那就是喂水的时候,得同时往下捏崔珩的下巴,这样会容易很多。
就在薛采俯身将嘴凑近的刹那,崔珩蓦地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冷冽,眸底杀气汹涌,一点也不像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
四目相对,薛采着实怔了怔,却没有停止动作。她一瞬不瞬注视着崔珩,缓缓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呼吸相闻,崔珩往左偏了偏脑袋,躲开了。
薛采双臂仍撑在他的左右,见他不理自己,默默将水咽进了肚子里。
她搁下碗,端端正正坐好,又惊又喜道:“小恩公,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你还口渴吗,要不要再喝点?”
崔珩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不甚明了,扭头看了看薛采,眼中是浓烈的讥诮与不加掩饰的嫌恶。他断定这是新一轮折磨人的把戏。
孔鎏对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薛采被他瞧得心底发毛,浑身难受,好像刚才喂水的举动使她沦落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如坐针毡,想起戏折子里讲过男女大防,名节是万万容不得玷污的,当即羞愧难当。只怪她长在山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对三从四德,规矩礼数不甚在意。
薛采一脸诚恳的致歉道:“小恩公,我只是怕你口渴想把水渡给你,不是有意轻薄,还望你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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