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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觉得自己跟一块木头说话都比跟公子说话强。
眼见得要入冬,璇玑台上的夜风里寒意渐深。这一回,未殊带上了几本经册,打算交与阿苦让她回家攻读。月初的月亮是一弯细细的眉毛,他望了半天,却望不出来那初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末了却想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因笑容而眯起的时候,便如这眉月一般让人舒惬。
虽然她笑的时候往往没什么好事。
比如她会笑着说:“师父师父你最好了,这个字我不会写。”
比如她会笑着说:“师父师父你最帅了,我上回作业没做完。”
比如她会笑着说:“师父师父你最厉害了,这艮卦后面是什么?”
想到卦位,他心念一动,望向台阶底下的阵法。沉吟半晌,他走过去将阵法改得简单了一些,省去了一些偏门的步骤,心中想,这回该当能过了吧?
如此一番动作,月亮已渐近中天。他倚着璇玑台下的白玉阑干,才感觉自己身心都疲乏了下来。
她怎么还不来?
她从来没有迟到过的。事实上,往往他与她都是前后脚到璇玑台,时间都掐得刚刚好的。
中夜的风确实是冷了。他摇了摇头,想她今晚或许是不会来了。
他便想往回走。
却又顿住。
万一——万一他走了,她又刚好到了怎么办?
她总归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不过……她那样舌灿莲花说谎不眨眼的一个小丫头,来了也不会告诉他是什么事情耽搁了的。她每次骗他,他都要摆上一卦才能辨别清楚。
思绪便这样漫漫然地飘荡着,没有方向、没有焦点,最后却总是落在那一双闪耀的眼睛上。真是奇怪——都教了她大半个月了,他却在这个时候感到奇怪了:
奇怪,她到底为什么会缠上他?
心底里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幽幽地说:不要想了,不要试图挖开秘密,不要把过去纤毫毕露地发掘出来……
他自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往空中一抛,接在手心。
手掌摊开,星月浅淡若无的光芒静默地照下,他凝视了许久,许久,忽然眉头蹙起。
他大步往回走去。
“公子今晚回得早。”无妄自房中迎了出来,讪讪地笑着,然而未殊目不斜视地径自与他擦肩而过了。
他一直往前走。司天台的构造与星象历面相合,他闭着眼睛都能走。数重院落之后便是仓庚园,园中小池一顷,当此夏夜,水波盈盈,数茎静洁白莲轻不着力地漂浮在水上,初月光芒晦暗,将小园风致都笼入了幽深的夜里。未殊踩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在小池边趺坐下来,拿出蓍草便开始占卜。
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占什么。
蓍草逐波飘荡,载沉载浮,没有显示出任何意蕴。就如这月亮,就如方才的铜钱,就如他此刻的脑海,都是茫然无所归依。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他便愈加想要证明自己能掌控住自己。他一遍遍地起卦,又一遍遍地失败,夜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花影与灯火共飘摇,他的目光却从未一动。
——她怎么还不来?
他问自己。却不是问卦辞。
翌日清晨,无妄在仓庚园外见到公子从内走出。公子神容疲倦,眼睫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抬眸看着人的时候似是恍惚的。
“我出去一趟。”他说。
无妄愣住,“什么?”
公子这话说得很蹊跷。
首先,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来没有跟他报备过。
其次,公子刚刚熬了一宿没睡,怎么还有精神出门?
再次,公子回到房间后……找出了一片人皮-面具。
无妄奔了过去,呆了呆,又呆了呆。“公子要去……九坊?”
未殊点了点头。
他这动作又是如此自然流畅,就好像去九坊和去皇宫是一样正常的事情。
无妄看着公子将那人皮-面具仔细戴好,只觉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了,“这,这不太好吧……那边人多眼杂,咱们上回偷溜出去,不就……”
——不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到现在都甩不脱?
“我怕阿苦有事。”未殊淡淡地道。
无妄的表情好像刚刚被雷劈了。
☆、第11章 动爻
“我怕阿苦有事。”未殊淡淡地道。
无妄的表情好像刚刚被雷劈了。
好在未殊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昨晚的卦象很乱。”
哦……无妄拍了拍胸脯,把被雷劈碎的表情给拼了回去。原来如此,公子那种强迫症,见到混乱的卦象一定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罢休的。然而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您换件衣裳吧?”
未殊想了想,觉得无妄说得对,于是换了一件白衣。
无妄扶额:“换个颜色。”
未殊披着衣衫看着他,“你不帮我找来吗?”
身形修长如竹,墨玉般的长发披落在流丽的素白布料上,愈衬得肌肤洁白而双眸幽湛。无妄将牙根一咬,看在你身材这么好的份上,我找!
最后,无妄愣是把未殊给捯饬成了一个青衣短打的小胡子青年。
未殊看着镜子,微微皱眉,“不好看。”
无妄道:“就是要不好看。”
未殊转过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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