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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殊顿了顿,“我要提东西。”
阿苦讷讷地收了手。未殊将大包小包往车上放好,回转身来,却很自然而然地牵过了她的手。
周遭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舍卢人风教不严,大昌朝男女大防都不似前代那般讲究,然而……然而众人关心的重点是,这女孩明明还没及笄……
“你早已及笄,往后不要总做孩童打扮。”未殊淡淡道。
“我这是权宜那个计。”阿苦撇了撇嘴,“及笄了就要嫁人,我不想嫁人……”
未殊不再说话。
车马摇摇,竹帘半卷,在男子的面容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影,那双幽黑的眸子于是愈加深邃。只是他并没有看她。
阿苦掰着手指算了算,没错啊,师父是第三啊……为什么师父要生气?
总之师父生气了,一路上都不再开口。进了司天台,也是各回各的房,阿苦心里揣了个计算,进房后便拖出向杜医正借的一应茶具和从御药房顺出来的几味药,关着门捣腾半天,直到墙壁险些被她熏糊了,总算是做出了一盅药茶来。
可惜她虽会熬药,却不会煎茶,捧着这抢救出来的一盅去敲师父的门,心里慌张得要命。片刻无人应门,她便想算了算了,老子不伺候了!转头便走,却险些撞上无妄。
无妄却似是回来取什么东西,看见她,神色微变,“你找公子吗?他在前头呢。”
“我才不找他。”阿苦将药茶盅护好了,梗着脖子道。
无妄怪异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回了一个拖长的“哦——”
***
司天台正堂。
宫中新近下赐了一方纯金打造的浑天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能安置在正堂中的天窗下,日光透入浑象中轴,熠熠生辉,可惜中看不中用,转动起来十分艰辛,错讹也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未殊命人搬来一把太师椅,他便坐在这浑天仪前,看着。
每到出现问题的时候,他就伸伸手,这边拽一拽,那边拉一拉,又用长尺丈量,手边刷刷画着算稿。
晏泠看着他这副严肃认真心无旁骛的样子,气得好笑:“倒真是个没心肝的。”
未殊手下的动作稍停,却仍旧不想说话似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金色的浑天仪。
“还以为你有多清高,我还想着法儿讨好你,”晏泠越想越委屈,“原来你只要金子就能打发了啊!”
未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浑象上纯金的黄道轴,“这不是金子,这是浑天仪。”表情很淡,“是一座粗制滥造的浑天仪。”
晏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去调了内廷的档案,这不是父皇赐的,是皇后赐的。”
未殊道:“是么?”转头,“赵主簿?”
赵主簿抹了把汗,“是啊,仙人,您不在,古公公说由下官接旨也是一样的。”
未殊点了点头,又招他过来,“你看,这一处压得太重,所以转起来时,有很大的误差……”
晏泠觉得眼前的男人就像这座浑天仪,看起来金光灿烂,其实根本转不动。
“我不管你与皇后有什么商量,”她咬了咬牙,大声道,“你总之要娶我,今日父皇已答应我了!”
“——哐啷!”
白瓷茶盅跌落在地,满地碎瓷腾腾向上窜着水汽。奇特的香味,像药,很苦,又像茶,很清。
未殊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背望了过去,“阿苦?”
阿苦呆呆地看着堂中诸人,连话都说不出了。
未殊的目光自她惨白的脸移到她微红的双手。手上有水泡,显然是烫伤。他的心迟钝地沉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如火如荼地痛起来。
他上前几步,又要绕开碎瓷,想开口,而阿苦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径自转身跑掉了。他欲追去,晏泠却大叫:“你等等!”
他按捺住,不回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晏泠咬了咬唇,道:“我上回与你说,帮帮我的母妃……”
“让她放弃吧。”也许是实在丧失了耐性,未殊的回答十分利落,“她斗不过皇后。”
晏泠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母妃她只要有个孩子——”
未殊转过头来,话音已变作真正的冰冷:“你今日不是去面圣了吗?圣上是为什么宣召宗室的?因为皇后怀娠了,对不对?”
晏泠往后跌了一步,脸色惨白,“你,你怎么知道,这还是内廷的大秘密……”
未殊的目光清冷,薄唇无情地张合:“圣上多年求嗣,一朝得子,满朝欢欣鼓舞。你的母妃,难道还有机会?”
“不,”晏泠摇头,“也可能是女孩的……”
“是儿子。“未殊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竟似尖峭的冷嘲。
晏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这一刻她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有着通天彻地、窥探天机的能耐。然而她仍旧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母妃的命运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宣判,她蓦地哭出了声:“你——你为什么要帮她?”
未殊道:“我没有帮她。”
“我求求你了,”晏泠哭着哭着,身子都要瘫软了下去,“我这样喜欢你,你不要这样对我……”
未殊凝望着这位天之骄女,半晌,叹了口气,道:“人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他却不说。
晏泠扶着梁柱站直了,日光将她哭泣过后的眉眼照得几近透明,满脸泪痕之后神情凄然,“仙人……原来你真的毫无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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