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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她一定是一位美人了。”
    “她过得很不好。”晏铄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汉人皇帝对她很不好,宫里的女人害她,宫外的百姓恨她,兀达却只是劝她忍气吞声。这幅画上,汉人的宫殿、汉人的床榻、汉人的衣冠……一切都很好,可是她生不如死。”
    “这一切,兀达都瞒着朕。他知道朕……朕很怜爱她。朕不甘心,便跟着使者来了一趟西平京。朕看见中原病入膏肓,官吏驱使百姓就像牧民驱使牛羊,四处都是流民和孤儿,而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夜夜笙歌……朕看见朕的妹妹坐在汉人皇帝身边迎接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晏铄闭上了眼,“朕当时就想,你抢走了朕最好的东西,那——朕也要抢走你的。”
    这一节,晏铄过去却没有提过。杜攸辞微微愕然地转头,一片黑暗之中,皇帝的声音缓慢,浸透了时光里的哀伤,混合着药的苦味。
    “朕要抢走你的儿子,抢走你的皇位,抢走你的江山……”晏铄突然笑了,笑声渐渐放大,张狂到不能自抑,“朕也没有想到,那孩子竟然是天赋异禀,铁石心肠……”
    ☆、第71章 当归
    那孩子是谁,已无需再明言。
    杜攸辞竟觉身心都悲哀得发冷。
    他说不清楚,皇帝和仙人,这两个高高在上的人,谁更可怜一些。
    皇帝的笑声又突兀地停住。
    他弑兄篡位、起兵南征,可是乱兵之中,他的妹妹却没有回到他的怀抱。
    而是往南逃出了西平京。
    他起初只觉莫名其妙。
    直到汉人皇帝突然撤将,一道诏书逼回了池奉节,将池家全族下狱。
    直到汉人皇帝乔装出城,径往南去,而宫中的东西甚至全没带走,绝不似逃亡,反而像在追人。
    直到他自己入主西平京,看到了琳琅殿里舍卢人钟爱的莲花图样,和这一幅富贵而忧伤的画像。
    他有时不能分辨,自己弑兄篡位、起兵南征,到底是为了妹妹,还是为了万世一统的野心。如果能够把一切都推给野心——那是不是能够不那么心痛?
    毕竟有些感情是要一辈子死死埋在心底的,不要说挖出来,便连碰一下,都是禁忌。
    “杜大人,”皇帝静静叹息,“你有没有爱过人?”
    ***
    山谷中原比城里更冷,风雪下起来便似没有停止的时候。未殊已经猎不到什么食物,不得不去郊野的集市上买。
    他戴了□□,打扮作一个老农夫,裹着斗笠在小摊上挑挑拣拣,吆喝声、叫骂声、打趣声、闲聊声俱嘈杂入耳。
    他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地名。
    不动声色地往说话人处靠近了些,便听那背对着他的人交谈道:“九坊一向就不是个太平的地界……这回我才知道,原来那边住的都是老兵!”
    “这下子可闹大了,听说杀皇帝的还是个女娃娃?”
    “唉,可不是么。也真可惜了,狗皇帝竟然没死,还在到处抓人呢!”
    “看那告示,大约真凶还没找到,要先拿那几个刺客开刀了。”
    “只怕皇帝也没几天好活,急着拉人陪葬……”
    回到小木屋时,阿苦正坐在灶台边发呆。灶下生着火,暖意在空中汇成清晰可见的气流,随着饭香一同飘荡出来。未殊先是惊讶阿苦竟然自己下厨烧饭,而后便看见她衣角下淌出来的一摊水渍。
    他将菜篮子放好,见到灶台边还搁了一篮菜,是新买的。
    “我去赶集了。”见他盯着那个篮子,阿苦解释,目光些微闪烁。
    未殊微微一笑,揽起衣袖,“今日想吃什么?”
    阿苦却好像没有听见,怔怔地盯着火光耀目的炉膛。
    稻草在其中蜷曲,发黄,烬灭。连一点声响都不会发出,便灰飞烟灭了。
    人生在世,莫非也是如此,挣扎在火海之中,看不清自己的无能为力。
    未殊什么也没有问,做好了三道菜,摆上了桌。阿苦倒也乖乖地跟过来了,安静地吃饭,安静得诡异。
    未殊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好吃么?我听王家婶娘说,要待酱油入味再翻炒,然后还得盖锅静候……”
    “好吃。”她说,却似乎是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声音略略一顿,放得轻柔了些,“那便多吃点。”
    “师父,”她抓着碗,低着头,声音却有些哽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好?”
    他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傻话?”
    她停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对他笑道:“对啊,真是傻话。师父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这一晚,她无端地热情。风雪一阵紧似一阵,窗上的冰霜被屋内的灯火催融,雪水成股成股地淌下纸纱,好像下雨一般。重重帘帷飘起又落下,灯光时明时暗地动荡,屋瓦上积雪愈来愈重,不断往檐头滑落下去,发出簌簌的轻响……
    她的十指扣住了他的,压在柔软的被褥上,莹白的身躯像娇娆的蛇。他仰面迎合着她,深渊一般的瞳仁里探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她于是以为自己是掉落在了一片星海之中,所有遥远的璀璨在这一刻全都触手可及——
    他突然抓住她手翻了个身,重重将她压制住,迫得她不能动弹。
    她微微皱眉,“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他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长大,她的表情学会了隐藏,她的神态学会了伪装,而让她长大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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