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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绮节一行十几个人,还没走到河边渡口,已经被汹涌的人潮挤散。
    宝珠紧紧跟在李绮节身边,回头不住张望:“人都跑到哪儿去了?要不要等他们找过来?”
    进宝抱着提篮,亦步亦趋跟着两人走,“不行,这里实在太挤啦!等放完河灯再回头找人,这会子叫破嗓子,他们也听不见。”
    宝珠不放心,仍然垫着脚回头看,眼前黑压压一片,无数个身影堆叠在一起,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忽然,她脸色一变,神色惊恐,一把抓住李绮节的手:“三娘!快!往回走!”
    李绮节正走神,想着不知道孙天佑是不是到武昌府了,没听见宝珠的叫嚷。
    宝珠满脸惊惧,手脚发凉,几乎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手拉着李绮节,一手攥住进宝,艰难转过身,逆着汹涌的人流,一头钻进小巷子里。
    快,要快点跑到地势高的地方去!
    然而还是迟了。
    洪水犹如雷霆万钧,排山倒海而来,人的腿脚再快,终究快不过奔涌的浪涛。
    李绮节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奔雷之声,摧枯拉朽,气势磅礴。
    她心头一凛,顿觉毛骨悚然。
    污浊浑水不知何时漫上堤岸,岸边嬉闹的人群仍旧沉浸在欢乐之中,没有察觉脚下已经一片泥泞。
    李绮节回头,看到天边由远及近的浪涛,一开始,只是一条近乎平直的水线,如闪电般袭向河岸,不过几息间,水线霍然拔高,变成一条立体的、纵贯南北的水浪,浪头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威严气势,足足高出江面五六丈!
    怎么会?!
    李绮节几乎肝胆俱裂,有江堤保护,洪水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
    宝珠和进宝急促压抑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回荡。
    三人紧紧拉着对方的手,飞快往前跑。
    没人说话,没人惊叫。
    一旦停下,就有可能被洪流卷走。
    中元当夜,洪水决堤,大雨瓢泼,澎湃动地,呼号震天。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安逸宁静的瑶江县,顿成一片汪洋泽国。
    江水决堤、倒灌入城之时,正值戌时,夜幕之下,湍急的洪水呼啸而至,冲毁一座座城镇、村庄,来不及逃生的老百姓在睡梦之中,枉送了性命。
    瑶江县城毁人亡,护城墙、内城墙、城中房屋瓦舍全被冲垮。
    风浪狂啸,圆月似乎也畏惧洪水之威,悄悄躲进云层之中。
    火把灯笼早被飞溅的水浪熄灭,伸手不见五指,水浪滔天,江边几如人间地狱。
    有手脚灵活的,攀登高树,浮木乘舟,侥幸逃生。
    大部分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刚刚还是一团和乐太平景象,一转眼,江洪狂吼,处处悲声。
    李绮节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江面上漂浮了一天两夜。
    焦阳把她的双颊晒得滚烫,她低头端详身下趴着的木片浮板,发现木板上刻有一幅朱笔画,画的是一位敞着肚皮、弯眉微笑的大肚佛,可能是盂兰盆法会上僧人们做法事时用的。
    她苦中作乐,用湿哒哒的袖子擦去大肚佛脸上的污泥,“说起来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没浪费我供奉的香油钱。多谢你了!回头等我上了岸,找三哥问问你的名号,年年给你供香!”
    大肚佛眉眼带笑,亦嗔亦喜,没搭理她。
    李绮节抬头环顾四周,江岸寂静无声,浮板顺流而下,水势太急,她只能紧紧扣着浮板,随波逐流。
    早知道就跟着大哥学凫水了,她暗暗想。从小长在水边,她却一直不会游泳,说出去也没人信。
    日光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水流湍急,浪花携着浮木、浮板、衣物、各种破碎的家具、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扑向岸边,轰隆隆的水声震耳欲聋。
    李绮节试着在水中蹬腿,眉头一皱——她的小腿可能被刮伤了,动一下疼得钻心。
    她嘴唇青乌,脸色苍白,趴在浮板上偷偷诅咒先人:白天才给你们送纸钱钞票,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后代子孙的?
    仿佛是为了打她的脸,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句模糊人声。
    “那边有人!”
    李绮节抬起头,一脸惊喜。
    发出喊声的人继续指挥身边人划船。
    听声音,怎么那么像阿满?
    还真是阿满。
    李绮节想叫住他,张嘴虚喊了两下,发现嗓子又干又哑,只能发出虚弱的嘶嘶声。
    “噗通”一声,有人跃入水中,向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的李绮节游来。
    “三娘!”
    一句从胸腔肺腑中发出的呼喊,仿佛用尽了青年的力气。喊声中饱含恐惧和悲痛,又似枝头喜鹊啼鸣,有清晰灵动的惊喜欢悦。
    李绮节心头一颤,为这一声呼唤,更为呼唤中悲喜交加的似海深情。
    是孙天佑。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疲惫,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还没来得及回应,人已经如浮萍一般,被无情的洪水冲向下游。
    水流迅猛,小船只能勉强顺着风向漂流,根本没法控制方向。人在洪水中,更无力抵抗,哪怕是和鱼儿一样灵活的擅水者,也只能随着水流沉浮。
    孙天佑面色黑沉,眼瞳里怒火熊熊燃烧,几欲噬人。
    他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李绮节在湍急的洪流中,虽然侥幸认出对方,但只是眨眼间,一人一船,已经相隔一里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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