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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不常见雪,今年天气冷,初雪也簌簌压低了枝头。崔子恪披着的灰色大氅上也积了小堆细雪。
“大人来得正巧,妾跟厨房要了锅子,吃着暖和的紧。”宋梨把小巧的暖手炉塞进崔子恪怀里,伺候人换下沾雪的大氅。
崔子恪早起去清点今年的收成,紧接着又走了一遍附近的山林村庄,冬季大雪总容易出现事端。
他穿的暖和厚实,只是冰天雪地里走一遭,四肢还是冻得有些僵硬。
这会儿才进宋梨的屋子,明明只多了一团炭火,却是暖和不少。暖手炉小巧,冷得发麻的指尖刚贴上去,一下子暖到心里。
“大人平日里也不重口腹之欲,妾只按着自己喜欢的都煮了一点,大人莫嫌弃。”
一顿锅子吃的热火朝天,宋梨心情不错,也没在乎崔子恪留在这里需要她服侍的小事情。
锅子撤下去,连红杏和青石都侯在屋外,崔子恪不说话,老神在在坐在书案旁,宋梨无聊,只好随意起个话头。
“大人还记得妾写的小故事吗?”
“记得,发生了何事?”崔子恪抬了抬眼,象征性问了一下。
宋梨见崔子恪接话,顺着话头聊下去:“妾的小故事可是大人夸赞过的,可是书局的人不识货,竟然不收。”
“嗯?”崔子恪以为宋梨是想告状,这种小要求满足她倒是也无妨,毕竟宋梨写的小故事确实浅显易懂,虽然有些尽是男女痴恋,但瑕不掩瑜。
宋梨可不知道崔子恪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林然是个不错的孩子,在崔子恪面前刷刷好感罢了。
“金缕衣老板娘的弟弟喜欢读书却交不起束脩,妾本来想直接多给他们点银钱,可是妾也知道读书人有傲骨,哪里能白拿旁人的银钱。索性就叫他帮着妾抄书去书局里换钱,结果,竟然妾竟是赚了大头。”
宋梨的目的简单,说完了让崔子恪心里留着林然的名字就行。哪曾想崔子恪一时怔然,像是陷入回忆里。
六安县不是大富大贵的地方,崔家村更是困窘。
林娘子一个寡母拉扯孩子,生活得艰难,何况崔子恪读书得束脩实在是一大笔开支。所以即使是冬日里最冷的天,崔子恪也需要抄书。
冬日里崔子恪执笔的手指总会生一片的冻疮,捂在袄子里还算好受。写字的时候,冻疮又热又痒,拿笔的手不稳,一团墨点落下,一张大字就废了。
抄书本就赚不得几分钱,写废一张纸,就可能入不敷出,崔子恪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他抄书时总喜欢把生了冻疮的手指埋进雪里止痒,十指连心,心里冷极,总归可以多换几分钱。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下雪天太冷了,如今已到冬日雪天,他便有些畏寒。
“大人,大人!”宋梨见崔子恪久久不言,提高音量喊了几声。
崔子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些画面扑闪着碎开。
“阿梨有心了。”他无端露出个笑,黝黑清亮的一双眼眸泄出点点柔和暖意。
宋梨摸不着头脑,崔子恪在搞哪出?
面上却笑眼盈盈:“大人一心为民,妾只是从大人身上学习了一点点优秀罢了。”
她乳燕投怀般埋进崔子恪的怀里,带着暖意的纤手握住崔子恪冰凉的大掌。
“大人的手怎么还是凉凉的,手炉不够热,妾叫红杏换一个来。”
“无事,阿梨的手很暖和。”崔子恪将柔荑包裹在掌心中,下颚抵在宋梨的额角。
宋梨可听不得这话,她手再暖和也不是暖宝宝,崔子恪是舒服了,她的手不就冰冰凉了。
不过,崔子恪在兴头上,她也不好打断,只能黏糊地说:“因为大人的手冷,所以妾的手肯定要暖暖的,大人以后不用暖手炉,只要握住妾的手,就不会冷了。”
崔子恪环紧怀中人,浅色薄唇情不自禁落在白皙的额角:“嗯。”
不知因何事,崔子恪的心情挺好,和宋梨在屋里温存小会儿后,带着她外出。
小巧的马车一晃一晃地走在小道上,小路崎岖,宋梨掀开帘子一角,只瞧见覆雪的山林,这是出了县城。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家村。”崔子恪手里捏着本书,不知看到何处,长眉微蹙,手指按着眉心,显出懊恼和烦心。
“哦哦。”宋梨乖巧地没有问去崔家村的缘由。反倒是像打扰大人读书的顽皮幼童一样夺过崔子恪手中的书本,还放在身后。
“嗯?”崔子恪虽松开手,还是疑惑地盯着宋梨。
“大人今日原是高兴的,何必再看这些烦心的书本子。”葱白的指尖抚过崔子恪的长眉,“烦心事那么多,妾希望大人跟妾在一起时是能开心的。”
“妾在旁的地方帮不上大人,只能夺了让大人烦忧的东西。”
崔子恪抬手握住宋梨的指尖,有些涩然。宋梨以为他是为书本烦忧,却不知道他不过是心头思绪太多杂乱。
这一次出行本是情绪上头,冷静下来却有些后悔。
他从来不是可以冲动的少年,如今却也被情感支配动作。
也或许是第一次透过窗棂,看见了海棠花开,就忘记了心上的声响。而夜会时娇美的容颜如同并蒂海棠,却还是在他的心里绽放出柔软的花瓣。
他用身上堆积的重担压住蓬勃的情感,浸湿衣襟的泪水却浇灌出了一颗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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