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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眼角余光瞥见明细风面上浮起薄薄愠色,抢在她开口前,笑道:“确实不早了,我都觉得困了,我让阿春送你回去吧。”
同往年一样,阿春在自己屋子里和阿秋一处过年,并不在这里。站在明细风身后的灵鹊惯会察言观色,眼看明细风已经面露不悦,而苏小冬偏偏又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连忙站出来替不在场的阿春接过这个活儿:“风雪这么大,怎么好让阿春一个姑娘家出去奔波,还是我送苏姑娘一趟吧。”
明英抢着点头道了谢,明细风也便不好再说什么,由着他们去了。
走出双风居,那热闹繁华的气氛顷刻间便散了。风雪狂卷,枯枝随摆,漆漆山路只有灵鹊使手里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灵鹊使是鸾凤阁朝凤三使之一,多年来跟在阁主身边,练了一手八面玲珑的好本事。在明英与宣宁之间,他本无偏向,只是担心这个小姑娘没头没脑地闯进明英与宣宁之间,令宣宁的处境越加艰难,忍不住好心地提了一句:“苏姑娘刚刚不该那样急着要走的。”
苏小冬手里捂着暖炉,可手心之外的地方给冷风一吹,还是冻得厉害。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问:“为,为何?”
灵鹊顿了顿脚步,面上笑嘻嘻:“我应了少阁主子时前送你回去,便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你惹了阁主不痛快,吃亏的总归还是少阁主。”心里却在暗想,少阁主怎么竟会喜欢上这样傻乎乎的小姑娘?
苏小冬以前无法无天惯了,闯了天大的祸也有人兜着,确实没想到有这么一节,眼巴巴地看着灵鹊呆了呆,诚恳道:“谢谢灵鹊使提点。”说罢心不在焉地跟着灵鹊走出了一段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他:“那这回阁主很生气吗?”
灵鹊提着灯摇头,无奈道:“我也不清楚,大约是有些生气的吧。”他看着那姑娘在颤巍巍地灯火里垮下来的眉眼,忽然又有一点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傻乎乎的小姑娘能让少阁主放在心上。
再转过一段漆黑山路便是寒石院。灵鹊停住脚步,用尖尖的下巴给苏小冬指路:“子时前完璧归赵,我可没有食言。”他将手里的灯笼塞给她,轻轻在她后背推了一把:“快去吧,替我同少阁主道一声过年好。”
于是苏小冬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寒石院赶去。
她一个闺阁小姐,酷暑时在凉亭里吹冷风,严寒时在暖阁里烤火,很少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何况还是黑夜里。灵鹊站在苏小冬背后看着,却觉得那个娇憨的小姑娘在雪地里像是只久居冰山雪海的小兽一般迎着风雪灵巧快速地向前移动。
他笑着看着苏小冬越走越远,一直见着她进了寒石院,似笑非笑地在雪地里又站了一小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一卷衣袖飞身离去。
风雪夜归的心情,是他这种没有归处的人永远也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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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除夕,寒石院与往年很是不同,可即便屋檐下挂了一排红通通的灯笼,牖户门楣贴满了春联窗花,虽说缺少了一点人气烟火气,但相比往年已经很像个样子了。
苏小冬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院门外,便看见暗夜里浮着一盏灯笼。那灯笼不如她手中的这一盏琉璃灯通透明亮,却聊胜于无,至少能把那个黑衣黑伞的人从黑黢黢的暗夜里揪出来。
苏小冬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走,雪天路滑,她脚下一滑正扑进撑伞来迎她的宣宁怀里。
苏小冬被宣宁接进怀里,只觉得他浑身都是冰凉的。苏小冬不知宣宁在这里等了她多久,难为他还知道撑把伞,捉住他冻得冷硬的手捧在手心里呵着气暖着:“快回去,子时还没到呢,我们还来得及一起过年。”
在苏小冬不在的这几个时辰里,宣宁将小竹屋都收拾妥当了,竹屋上下所有的灯烛都被点亮,远远看过去,整个竹屋便像是个通透明亮的巨大灯笼一般。餐食一直在灶上温着,色香味不比刚出锅的时候,但配着水果糕点摆了半桌看着倒也算热闹。
红泥小炉上的酒还温着,三杯两盏下肚,褪去半身寒意,像是惊蛰日破冰的江河,顷刻间活泼生动了起来。
苏小冬给宣宁盛了碗热汤,将汤碗递到他手上,却只让他捧着暖手,又另外取了勺子来舀了汤水喂到他嘴边。宣宁愣愣地看着她,苏小冬不以为意:“京都也有数九寒冬的时候,他们说单单是拿东西暖着手脚是不够的,脏腑里的寒气也要逼出来才行。以前每回我出门回去,他们都备着热汤热茶让我捧着暖手,手捂在上面,可不就没法子喝汤喝茶了吗?他们便这样子喂我,直到把我热出半身汗才算完。”
宣宁自六七岁被带进鸾凤阁,便没有再被仔细耐心对待过,便是伤得再重病得再厉害,也不过是被粗暴地撑开嘴往里头灌药。他觉得这个年过得,令人仿佛一夕之间便回到了儿时,邻里可怜父亲带着个年幼体弱的孩子,总是照拂许多,他长到记事的年纪,偶有吹风受寒,隔壁家的大叔大婶倒比他爹还要着急上火。
那些事太过久远,被沉沉压入记忆深处。这些年里,他根本不敢回忆李家村里那些和煦如光的温馨过往,日子久了,有时便会忘记人不是生来便是一把刀或是一味药的,便会忘记自己还是个柔软的孩童时也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珍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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