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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门见山,苏小冬也拒绝得果断干脆:“不要!”像是不让自己显得无理取闹,她又补充道:“说好我们要一起回京都的,你不能让我自己走!”
闻言,宣宁脸上浮起一丝讥诮笑意,反问她:“哦?原来你也知道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那么今日///你在双风居又是在做什么?”
知道他的怒意徒有其表,苏小冬下意识地便要反唇相讥,可愣了片刻竟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反驳。她这一天是在做什么?她背着他与他最敬爱的大哥成亲,她打算让他离开无回峰独自去世上流浪,她分明说过要带他回家的,可今日///她却与旁人着红装拜高堂,任他形只影单伶仃彷徨。
她不去回答宣宁的质问,也无法回答宣宁的质问,只小声哀求:“阿宁,让我留下来。”
宣宁自然是听见了,他看着她,目光冰冷,衬着他白如霜雪的脸色,苏小冬觉得无回峰仿佛瞬息之间又回到了冰封雪冻的那几月。她看见宣宁两片不见血色的薄唇动了动,其间逸出的声音也同冰雪般冷硬,他缓慢道:“你既已与大哥成亲,我便当喊你一声大嫂。大哥久病初愈,此行难测,辛苦大嫂一路照顾。”
“我还未与他成亲。”
可宣宁却像是听不见苏小冬的话一般,客气生疏地道了声“得罪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哭喊挣扎将她带到寒鸦身边,道:“带走吧。”
寒鸦动作极快,扣住苏小冬的肩膀,迅速转身带着她和明英自观云台跃下。岑溪与莫问故意迟了半步,莫问忧心忡忡地看着宣宁,肚子里有许多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他明明知道,那些劝他不可动武,劝他静养的话,在此时此境犹如放屁,除了作出些响动来烦人外,毫无裨益。
宣宁屏息静气,一直听见断崖下传来一声重物稳稳落地的轻响,眉头才舒展开来。他饶有兴趣地问莫问:“你们怎么有把握我肯跟你们下山?”
横竖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莫问据实相告:“我们会以下山找小冬的理由带你走,途中我会找机会让你服下能忘记她的药。”
“那药,你带着吗?”
“做什么?”依誮
宣宁笑笑:“若是带了,下山后找个机会让她吃下去。”
岑溪道:“阿宁,我要留下……”话未说完,便被宣宁上前来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打断,他凑在岑溪耳边道:“我欠她太多,往后帮我看着点,别让她受委屈,即使是大哥也不行。”说罢,他松开岑溪,推着他往观云台边缘走,催促道:“快走吧,你和莫先生,也要好好的。”
岑溪看看莫问,再看看宣宁,终于还是一手揽过莫问,一手揽过阿春,站到观云台边沿。他最后看向宣宁的那一眼,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向宣宁说了声抱歉,他不知道宣宁听见了没有,只看见宣宁朝他缓缓眨眼笑了笑,那笑意中略带了几分俏皮,像极了十几年前李家村口稚气未泯的孩子。
一场盛宴最终落个四散逃命的下场,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宣宁举着火把往观云台下望了望,火光落在水面上,依稀能看见一艘小小的木舟缓缓从水面划过,趁着夜色向更宽广处驶去。宣宁轻轻松口气,所有人都已经平安无恙地待在小木舟上,过了这一夜,大约便不会有事。
此后天大地大,岁月悠悠,鸾凤阁会渐渐被遗忘,他们一定能过上平静安乐的日子。
他的父亲给他起名一个“宁”字,偏偏他终此一生都无法获得安宁康乐。他知道他留下来断无生机,可若是能换得他最珍视的几个人往后余生好好的活着,他觉得是不枉的。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明细风看着宣宁收回火把,目睹了心上的姑娘和自己捧出一颗真心一腔热血的大哥拜堂在先,亲手送他们去做一堆亡命鸳鸯在后,可宣宁神色如常,明细风不禁有些好奇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那你为什么不走?”、
明细风红唇轻扬,笑得甜美异常:“这是我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地方,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宣宁笑笑:“虽然这是我逃了一辈子都逃不出去的地方,可外面的人杀进来见不到我,又岂能善罢甘休?若跟他们一起走,便要拖累他们跟我一道被江湖中人追杀,何苦呢?倒不如留下来帮他们多砍几个人,让他们能走得更远一些。”
“年轻人为了情爱恩义,生死都可以不要。我也年轻过,这个年纪,真是让人嫉妒啊。”明细风迎着风感慨,眼睛闪闪发光。过了一会,她轻轻拍了拍宣宁的肩膀:“走吧,去吃点东西,架还没打到我们眼前呢,攒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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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跟明细风在一张桌子上和和睦睦地吃饭。不仅他没想过,恐怕明细风也没想过,以至于惯于在双风居里扮演母慈子孝的她顺手盛了一碗燕窝粥放到宣宁面前时,自己也愣住了。
外头刀剑铿锵,正是兵荒马乱,偏偏这一对母子间此时生出罕见的温情。
明细风指指那碗粥,幽幽叹道:“你长这么大,我也没喂你喝过一口汤一口粥,这是第一次,大约也是最后一回了。”
那一碗粥算不得什么,偏偏明细风的那一句话戳进宣宁心里。小时候在李家村,他也曾缠着宣凭要母亲,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孩子有娘///亲给蒸糖糕煮甜粥,而他只能跟五谷不分的爹爹日复一日吃单调的野菜。后来问得多了,宣凭大概也觉得他可怜,特意去跟邻居学了怎么蒸糖糕。说到底,连宣凭那样通透的人到最后也没明白,宣宁想要的难道就真的只是那一块糖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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