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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的面色几乎是凝了冰雪的冷,听见明英喊他的小名,面上的寒意也不见分毫松动。他并不理会明英的玩笑,死死盯着他,执拗地追问:“为什么?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鸾凤阁可曾对不住你?母亲可能对不住你?我可曾对不住你?”
明英将盘起的两条腿伸直垂落到地上,缓缓起身向宣宁走来。
如今,明英在苏小冬眼中就是个不分好歹的疯子,眼见着他走进,苏小冬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将宣宁护在身后。宣宁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又暖又软,手上却毫不含糊,伸手一捞便干脆利索地将小姑娘推到自己身后去。
“你们都觉得委屈,都觉得是我恩将仇报,都觉得是我不识好人心,可是你们以为我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明英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身病,在宣宁取回紫金板入药后,已经奇迹般的痊愈,如今站在宣宁面前,与他身量相当,两人都是皎如临风玉树的青年。
只可惜,兄弟两人,一人病骨支离命在旦夕,一人心肠冷硬不可饶恕。
“他们都怕我,可却不是因为敬我尊我爱重我,只是因为双风居里责罚太重,对我的照料稍有不周,便可能带来危及性命大祸。”明英冷笑,“二十多年来,别说下无回峰了,我出双风居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们就这样把我关在双风居里,养成了个废人!”
宣宁本想辩驳,没有人关他!可再一想,彼时明英不良于行,若无旁人协助断然无法自行走出双风居。照顾他的人在重重责罚之下为求自保,恨不得将他绑缚在床///上以保万无一失,连双风居的院子都希望明英少去,更枉论双风居之外的地方。
一个人自出生起,长到将近三十岁,每日所见所闻一成不变,确实令人发狂。
明英继续说下去:“我为什么会被困在双风居?因为我有病,因为我的父母是亲生兄妹,因为明细风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是他们违背纲常伦理,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却要报应在我身上!”
明英的眼尾泛着莫名的红,他直视着宣宁:“这世上本来就不该有一个我!我恨明细风,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让我受人唾弃嘲笑……”
“从来没有人唾弃嘲笑你。”宣宁打断他,“即使你的父亲与你的母亲生下你非他所愿,但你出生后,他依然用尽一切爱护你。他是为了护着你,才会被潜入鸾凤阁的祝家、高家人重伤,为保你们母子二人安宁费尽心力布下进山大阵,阵成之时,呕尽新心血亡于阵前。”
“进山大阵?”
宣宁点头:“是,便是你让颜韧之毁去的进山大阵。”
明英猛然抬头,目光闪了闪,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他偶然翻到过明霁风的手札。手札里除了记载了他布阵的思虑过程,还记录了许多他被明细风困在无回峰上的点滴。那么多压抑,那么多难堪,明英以为,他的父亲是恨极了他和他的母亲的。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诞生也可能是受到祝福的。
宣宁微微蹙眉:“你不知道的事不只有这一件。你以为颜韧之是什么正人君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他结盟,背后没有鸾凤阁作为依仗,又能讨到什么便宜?”
“我其实没想着要从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我只是,想要有机会寻死罢了。”
宣宁眸光颤了颤,他知道,当年明细风定下来的规矩,明英身边一刻也不能没有人,彼时明英腿脚不便身体孱弱,又有莫问每日请脉问诊,明英想要寻死,确实并不容易。宣宁猜想过许多种明英勾结颜韧之的原因,却独独没有想到过,明英推鸾凤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竟是为了自己求死,不惜鱼死网破。
明英坦荡,目光清凌凌地扫过来,毫不避讳地与宣宁相接:“小宁,我承认我嫉妒你。”
“你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鸾凤阁上下都敬你,天字组更是甘愿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看阿春和阿秋两姐妹,如何待你,又如何待我?”明英的目光带过跪倒在地的阿春,叹口气,目光一转,落到被宣宁护在身后的苏小冬身上,“没有哪个好姑娘会喜欢我这样的人,重病缠身,身有残疾,还一无所长。后来你捡回来苏小冬,我就更嫉妒你了。纵使我让阿春扮成阿秋领她去洞牢,让她亲眼看见你双手染血残暴狠戾的模样,可她还是信你爱你,万事以你为重。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捡了个宝,我心中难平”
尽管明英的话是在夸苏小冬,可苏小冬心头却一抽。她自知自己并没有明英眼中那样好,她也并非一直对宣宁深信不疑,否则宣宁大约也不用吃那三十枚透骨钉的苦。她又心疼起宣宁来,悄悄地握住他的手,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明英一直在笑,只不过笑意苍凉:“我们是兄弟,你是那么多人的依靠,受那么多人爱重,而我,这一辈子都被迫要当别人的负累,连寻死都做不到。你们说,这可不可笑?恰好有一回阿春难得外出,被颜韧之当阿秋绑走,救回来后,我才知道颜韧之与鸾凤阁结怨很深。我知以我一人之力,决计难逃明细风的桎梏,于是动了勾结颜韧之的心思,毁了鸾凤阁,我便能寻死,毁了你,我心里便再无不甘,死了也能瞑目。”
苏小冬听得一肚子火,从宣宁身后探出脑袋来反唇相讥:“你怎么就能心里再无不甘了?便是你这样害阿宁,岑溪、阿秋和天字组的人还是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还是会陪在阿宁身边,而你呢?更多人会发现你小气、自私、狭隘,会有更多人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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