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一八五八年六月。
“湘王,清军攻势太猛,我军伤亡极大,再这么打下去的话只怕兄弟们都要拼光了!”鲍超的大嗓门听起来特别刺耳,可鲍超却是浑然不觉:
“大帅,总得想个办法啊......”
办法?曾国藩苦笑了下,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要有办法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惨况了。
“大帅,我倒有个办法!”
朝着说话之处看去,却是曾国华:“湘王,我等不肯离开长沙,又要守住长沙,当今之计唯有激励民心,让整个长沙上上下下誓死一心,共保长沙才可转危为安......”
曾国藩和一众湘军将领听了微微点头,忽然见到曾国华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大声说道:
“湘王,请湘王登基称帝!”
“什么,登基称帝?”曾国藩一下站了起来,哪里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些湘军将领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就听曾国华说道:“湘王,目前虽然不是登基称帝的最佳时机,但是卑职以为,越是这样时刻,登基才越能振奋军心民心!湘王若肯称帝,我以为长沙必然能守住!”
这一提议实在太突然了,曾国藩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尤其在两湖局势岌岌可危,长沙即将不保的情况下称帝是否是个明智选择?
曾国藩不知道,也无法回答自己......
“请湘王登基称帝!”而在这个时候,那些终于回过神来的湘军将领,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一齐跪倒在了地上大声说道。
他们关心的并不是称帝能不能够振奋军心民心,他们唯一关心的,是长沙哪怕破了,自己好歹也能当一回“开国功臣”的瘾。
其实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按照目前态势,长沙已经无法守住,既然这样,又为何不在灭亡之前再好好的疯狂一次,仅仅如此简单而已......
曾国藩巍颤颤的站了起来,在这一刻,他的头脑里忽然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愿去多想,什么也不愿去多做,称帝便称了,又有什么可以多考虑的?
人都已经反了,城也快要破了,就算称帝也不过是多加一条罪名而已,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称帝,称帝.......”曾国藩喃喃说着,但他的眼神里却是如此的空洞无物.....
曾国华和一众湘军将领大喜,曾国藩从地上翻身而起:“湘王,不,陛下,臣以为既然要称帝就要趁早,后日就是黄道吉日,陛下何不趁早登基!”
这场称帝,有些近乎儿戏,随随便便的一提,于是一个“朝廷”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湘军上下在绝望之中,已经陷入了疯狂,他们不会再去考虑,在这个时候称帝究竟合不合适,也不会去过多考虑,这个时候称帝会引起什么后果......
一八五八年六月二十日,在长沙被围之后,曾国藩正式登基称帝,国号为“大湘国”,改元黄龙,曾国藩自称大皇帝,以曾国华为丞相,平王;鲍超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燕公;一众湘军将领也都得到了封赏。
在长沙保卫战中,第一个回援的沈骠被封为大将军,荡威侯;而做为百战军的将领,张全被“赏”“大湘国”南威侯的头衔,又赏金百斤,银一万。
“长沙彻底完了!完了!”看着喜气洋洋的沈骠,张全苦涩地笑了一下:“本来长沙或许还能继续坚守一阵子,可是这么一来真的完了......”
沈骠哪里会懂话里的意思?这个时候的沈骠正沉浸在被封为“大将军”的喜悦之中,诧异地看了张全一眼,就听张全说道:
“本来长沙之战虽然艰苦,但湘军上下一心,还能继续坚守下去,可是现在贸然登基称帝,不但会引起清军更加猛烈的报复,而且全部湘军将领都沉浸在封爵的喜悦之中,哪里还有人肯继续这么卖命打仗的?”
事情的发展,和张全所说的一模一样,当康雪烛这个满清的“忠臣”听到曾国藩登基称帝之后,暴跳如雷,指着长沙方向破口大骂整整一天。
当两万援军到达之后,对长沙最猛烈的也是最后的攻击开始了!
而那些湘军将领,却忽然好像失去了继续作战到底的勇气,也难怪,曾国藩一口气封了十一个王,二十二个公,八十九个侯,将军俯拾皆是,爵位满地可见。一个小小统带都起码是个将军子爵,真正的士兵反倒没有了几个,这样的部队哪里还能打仗?
原本清军屡次攻不克的长沙,在康雪烛重新组织起来的兵力猛攻之下,仅仅只有一天时间,南门、东门方向已经陆续失守......
这一噩耗让曾国藩目瞪口呆,鲍超怒气冲冲地说道:
“陛下,这仗真的没有办法打了,我下命令让他们收复东门,结果公爷命令侯爷,侯爷命令子爵,子爵命令将军,将军命令总爷......光我霆字营里,真正的士兵现在居然不会超过一千人......”
“陛下,西门丢了,西门丢了,威武侯投降了!”
“陛下,天威将军放弃朝华门带着全队士兵跑了!”
“陛下,魏公那里请求援兵!”
一个比一个恶劣的消息,不断地传了进来,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的“大湘国”的文武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
长沙完了!
“陛下,请陛下立刻出城!”曾国华跪倒在了地上,泪流满面:“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请出城那!”
鲍超大声说道:“陛下,我手下还有两百死士,都是长久以来跟随我老鲍出生入死的,我老鲍愿意带着这两百死士保护陛下冲出去!”
曾国藩却摇了摇头:“臣民们尚在浴血奋战,我这个做皇上的怎么可以弃城而出?诸位爱卿,我这个皇上不过当了短短六天,只怕历史上再没有比我更短命的皇帝了......
诸位,咱们好歹也建过国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我唯一拜托大家,是尽力死战到底吧,落到康雪烛的手里,咱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陛下,保重!”曾国华用力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不怕死的都跟我出去拼命,保卫陛下!”
鲍超最后看了一眼曾国藩:“陛下,俺老鲍去了,可老鲍不会去做向康雪烛那个王八蛋投降的事,老鲍死也当大湘国的忠臣!”
一个接着一个的将领走了,喏大的“殿堂”,只留下了大湘国的“皇帝”和几个害怕的瑟瑟发抖的随从,曾国藩苦笑了下:
“走吧,你们也都走吧,能跑就跑的远点,千万不要落到康雪烛手里。对了,走前帮我把张全将军请来.......”
当张全出现在曾国藩面前的时候,曾国藩全然没有了大湘国“皇帝”的样子,他请张全坐了下来,居然微笑着说道:
“张全将军,你也看到这场闹剧了,大湘国,嘿嘿,大湘国,建立了只有六天时间的大湘国,完了,就这么完了!
张将军,你也走罢,你手下还有数百精骑,趁着现在也许还能冲杀出去,要是将来有机会见到你们大元帅,帮我带句话给他。
我曾国藩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可有一样事情我没有做错,那就是我拒绝了洋夷的诱惑,我没有做出丢祖宗颜面的事情......”
“我曾国藩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可有一样事情我没有做错,那就是我拒绝了洋夷的诱惑,我没有做出丢祖宗颜面的事情......”
张全听着,默默点了点头,是的,曾国藩做错了很多事,但是在民族气节上,他做多了,这辈子只做对了这么一件事,已经足够足够了......
张全很清楚这个时候曾国藩的心情,曾国藩已经决意以死殉国了,他站起了身,朝曾国藩抱了抱拳:
“陛下,张全去了,请陛下放心,只要张全不死,一定会为陛下报仇,早早晚晚,我会带着康雪烛的脑袋到陛下灵前!”
曾国藩笑了,他知道这些百战军的将领,说出的话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要做到,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张全大步走到了“宫殿”外面,他看到自己的部下排列整齐,正在那里等待自己,张全翻身上马,抽出钢刀,疾呼而道:
“弟兄们,回家,我们回家,杀出去啊!”
回家,这些为了长沙浴血奋战,伤亡惨重的百战军精锐,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旗,把咱们的军旗给我拿来!”
张全厉吼,一把抢过了百战军军旗,军旗呼啦啦的飘扬,张全左手持旗,右手挥动战刀:
“旗在哪,你们在哪!旗往哪冲,你们往哪冲!弟兄们,回家!!”
这百战军最后的四百精骑,一齐拔出战刀齐声厉吼:
“回家!!回家!!”
没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只是想要回家,但这样的信念,已经足够支撑他们创造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奇迹......
......
长沙城里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厮杀声和呐喊声,清军已经破城,长沙,这座历史名城,终于落到了康雪烛手里......
“皆是反贼,一个不留!”康雪烛冷冷地看着城里的一切,然后从嘴里迸出了两个字来:
“屠城!”
康雪烛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更加不在乎历史会怎么评价自己。
“康帅,擒获反贼伪丞相,伪平王曾国华!”
“哦?带上来!”
被带到康雪烛面前的曾国华,满面血污,身上到处带伤,可当他见到康雪烛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之间重新焕发光彩,狠狠地啐了一口:
“康雪烛,小人尔!”
“狂妄之徒,妄自称帝,自取灭亡,这个时候尚且如此狂妄!”康雪烛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下令道:
“把他全身的肉,给我一寸一寸割下来,曾国华,我看你能够骂到什么时候!”
“康雪烛,小人尔!”
当第一刀落下的时候,曾国华神色不动,反而放声大笑,骂不绝口:
“康雪烛,小人尔!当初如丧家之犬,惶惶投靠陛下,今日小人得志,可笑可笑!今日你割我肉,他日不知谁割你肉!”
每在身上割一刀,曾国华就骂一句,割一刀,骂一句,从始至终,骂声不停。到了后来,就连刽子手也都害怕起来,手颤抖着不知如何下刀。
曾国华早就奄奄一息,忽然奋起最后力气,死死盯着康雪烛,竟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康雪烛,你能杀的了张震吗?”
当说完了这句话后,曾国华终于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康雪烛的身子却忽然抖动了一下。
“康雪烛,你能杀的了张震吗?”
曾国华临死前的这句话,好像真一样的扎进了康雪烛的心口。张震,还有一个张震!自己灭了湘军,从此之后就将成为张震最大的敌人!
今日你割我肉,他日不知谁割你肉......
......
“陛下,城破了......”
沈骠默默地走了进来,默默地说道:“将军士兵们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跑的跑,平王被俘,大元帅鲍超不知去向,清军很快就要打到这里了。”
“我知道了,你也走吧。”曾国藩居然笑了笑,淡淡说道。
“陛下,臣是大湘国的大将军,荡威侯,大湘国若有第一个死节的将军,那么就从臣这里开始吧......”
曾国藩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沈骠好大一会,忽然大声笑了出来,指着沈骠说道: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城破后陪着我一起死的,居然是你!好,好,我当一个有骨气的皇帝,你当一个有骨气的臣子,来,来,沈骠,你随我一起前来!”
带着沈骠,来到了“后宫”之中,曾国藩的那座书房外面,已经堆放满了柴禾,沈骠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随着曾国藩一起走了进去......
曾国藩打量着这间书房,轻声说道:
“我出身在农家,少年得志,道光十四年考得举人,十八年高中进士,年仅二十八岁。道光二十年,得授翰林院检讨。二十七年,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八年连升六品十二级。
我任京官期间,广识京师有道之人,治义理、考据、辞章之学。咸丰元年,太平天国事起,我屡向清廷冒死献策,其中以‘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最为激进。二年,我典试江西途中母亲病故,回乡服丧。不久,奉命在乡举办团练。咸丰三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我所办湘军初具规模,与太平军转战长江中下游地区。
这些事情,现在先想来就在眼前一般.......”
微微笑着看向沈骠,好像在对一个老朋友诉说着自己的生平:“我什么都想到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皇帝,有些可笑,可也有些自豪,这人那,不管是谁有谁不想当皇帝的?别人没有做到,可是我做到了!
虽然只有六天,可是我却不后悔,沈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皇帝吗?不是因为听信了那些人的话一时头脑冲动,而是我特意这么做的。我心里清楚的很,只要我一当上这个皇帝,咱们长沙就再也保不住了,可是,我还是当了这个皇帝......
长沙既然肯定要破,那就干脆早些让它破了,你看着,长沙一破,百战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开进长沙,阻挡清军进攻,咱们这些人死了不要紧,这样张震就非得直接和清军对话,张震会帮咱们报仇,会杀了康雪烛,一定会帮咱们报仇的!”
说到后来,曾国藩的笑声越来越响亮了......
沈骠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平静地说道:“陛下,敌人似乎已经进宫,请陛下恩准,让臣侍候陛下上路吧......”
曾国藩点了点头,然后沈骠拿着火把缓缓站了起来......
“曾文正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人物,同辈莫不奉为泰山北斗。太平军起事后,不久即蔓延数省。曾文正乃于湖南招练团勇,更有数湘人佐之。湘人素勇敢,能耐劳苦......后萧条,家人之清贫如故也。总文正一生之政绩.......其正直廉洁忠诚诸德,皆足为后人模范。故其身虽逝,而名足千古。其才大而谦,气宏而凝.......”
“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既振旅,始为王船山遗书,可谓知悔过矣。死三十年,其家人犹曰:‘吾祖民贼。’悲夫!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有人夸曾国藩,也有人骂曾国藩。千秋功过,谁与评说?后人一定不会忘记曾国藩,也会对其作出形形色色的评价。
可是曾国藩却再也听不到了,在这段历史上,他走了一条和另一段历史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一点是曾国藩永远也想不到的。
功过都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然后再被人一一翻出,用不用的眼光,做出自己的评价。
说不完,也道不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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