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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0)

      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臣是受人蒙骗啊!
    臣冤枉,这些弹劾皆是无稽之谈!
    殿上侍卫上前制住被点到名姓的官员,有的懊悔认罪,有的拒不承认,无论态度如何,都被剥去朝服外衫和官帽,压到御前跪下听候发落,其余众臣在喊声中窃窃私语,看向容璲时不禁多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和探究。
    冯吉发完了一圈折子,陈峻德没捞到一本,但他脸色却越发难看,他在工部的亲信几乎全被拔除,工部尚书捏着朝笏,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哎呀,差点忘了您的。冯吉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回陈峻德面前,把筐递给他,给您的折子太多了,杂家怕您不好拿,就把筐留给您了。
    陈峻德手一抖,接过来时砰地砸落在地砖上,满朝文武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唏嘘不安都忍不住投去眼神。
    这些都是一面之词。陈峻德捞起一本折子,上面参他藉由女婿丧葬收取贿赂,他不用再看,闭了闭眼,也知道容璲今日势必要清算他了,老臣侍奉先帝,自十八入侍至今,鞠躬尽瘁不敢有丝毫懈怠,陛下难道要听信栽赃构陷就降罪于老臣吗?咳咳
    他沧桑至极地捂着嘴咳嗽几声,满脸皱纹神色哀戚,倒真有几分叫人不忍。
    陈大人不妨再往下找找,学生向来坦荡,就直说了,学生也写了一本。柳知夏挑眉温和地说,您的得意门生,岩州刺史刘茂学,挟权倚势,肆虐逞威,私设苛捐杂税横征暴敛,致使岩州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刘茂学更侵吞朝廷下发的赈灾款项,每年向您行贿白银数万两不止,其余更有不易追查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学生上次去您家,那价值千金的青瓷瓶就明晃晃摆在博古架上呢。
    岩州刺史确实是老夫的门生不假,但老夫与他不过偶尔书信往来,不曾有收受贿赂之事,至于博古架上那些,都是随处可见的便宜摆件,柳大人怕是不懂,不信大可以让人到寒舍鉴定。陈峻德强硬道。
    现在去恐怕晚了。柳知夏缓缓偏头看向工部尚书,您三天前将此物赠予龚大人,不知龚大人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摆。
    工部尚书暗暗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确有此事!罪臣愿如实招供,只求陛下饶臣一命!
    你!陈峻德恼怒地一拂袖,信口胡言单文孤证,岂能定老夫的罪?
    柳卿所言,句句都是禁军崇威卫,霜刃台,大理寺,御史台,众多衙署共同派人暗中查访所得证据,岂是单文孤证?容璲起身,厉声斥责道,朕派了那么多人,耗费一年有余才得以接近刺史府这座铜墙铁壁,你的得意门生就差在岩州登基称帝了!
    众官员们各自对视几眼,齐齐道:陛下息怒!
    见到容璲确实有意惩处陈峻德,平日跟陈峻德不对付的大臣们也终于敢于开口,各自不再匿名弹劾,直接上前细数陈峻德罪状。
    陈峻德在这阵声浪中晃了晃,颓然倒地,无语长叹。
    从即日起,罢免陈峻德门下侍中之职,抄没家产,押往大理寺听候审理。容璲肃声下旨,他走下御台,群臣纷纷躬身,等侍卫除了陈峻德的官帽,还能留下不慌的人都在心中叫好。
    站在左侧第一位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傅传礼,容璲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个亲和尊敬的笑:襄国公。
    臣在。傅传礼早就知道了容璲的打算,迫不得已,只能装作惊喜又为难。
    门下侍中之位责任重大,不宜空悬,朕现封傅卿接任此位,掌丞相印信,与柳卿共同查办陈峻德贪赃枉法肆奸植党一案。容璲亲自走到傅传礼面前,语重心长地握住傅传礼的手,傅卿年事已高,朕本不该再扰您清静,但危难之际朕只想到您,也只信得过您能匡正纲纪,拨乱兴治,不过诸事虽劳,但也请傅卿务必注意身体。
    傅传礼一听容璲让他注意身体,总觉得这更像让他早点去死,好委派自己人接任,他被容璲捏着把柄,实在无法,只能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陛下如此客气,老臣不胜惶恐,只要陛下需要,老臣这把老骨头就能坚持得住。
    那是最好不过了。容璲扶起傅传礼,笑得十分真诚灿烂,再一转脸面对众多朝臣,瞬间又冷肃凌厉起来。
    诸位爱卿,朕向来宽容,喜欢直言进谏的贤臣良将。容璲负手走回御台上,转身面对文武百官,不仅是陈峻德,还有冯豹威,更有暗中谋划假借病逝的先太子之名兴乱造反的逆党,与这些人有关联的不在少数,众卿有知情弹劾者,核查属实,予以嘉奖,核查不实,不予追究;有被迫附逆者,遭受牵连者,至碧霄宫自述原委,坦白从宽。
    臣等谨遵圣喻。傅传礼带头跪下,朝臣又是一片附和。
    还有,各衙署阁部自查有无细作内奸,有无苛政陈规,有无失职怠职,其余众卿,当反躬内省,有过改之,无则加勉。容璲默默深吸口气,感觉有些疲惫,放缓了语气,众卿平身,朕知道诸位爱卿,文武百官,大多都是夙夜在公,恪尽职守的国之栋梁,朕有诸位辅佐,大奕必享盛世太平。
    众臣起身的同时都觉错愕不已,心道容璲怕不是真中邪转性了,这话说的像话吗,这哪是沉迷酒色的暴君该说的话!
    傅传礼又是一阵称赞容璲圣明,容璲挥手退朝散班,临走前又嘱咐道:有要事至御书房再奏,最近京中风言风语,致使百姓惶恐不安,记得出榜安民以正视听。
    傅秋锋靠在紫微殿外,等到官员们陆续离开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站的有些腿疼,天气炎热,气血亏虚,他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慢慢撑起身子,微微吐了口气,还是没板住嘴角的笑意。
    他第一次见到身着朝服端肃的坐在龙椅上的容璲,不再故作昏庸等待时机,这张龙椅也不再是禁锢枷锁,而是登高望远的基石,被他评价为不像皇帝的容璲,此时他却忽而想着,没有比容璲更好的皇帝了。
    容璲接下来还要去御书房议事,傅秋锋决定先不要打扰,等朝臣走的差不多了,才缓步走下台阶,他有些头晕,暗忖离天垣门这段距离应该能走得动,但才离开紫微殿没几步,眼前就开始发花。
    容璲在紫微殿歇息片刻,喝了杯茶润喉,再走到空无一人的大殿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怅然随着寂静将他徐徐淹没,三年来的心头之患铲除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太子余党,他正把这张龙椅坐的更稳,权力和随之而来的东西似乎正占据吞噬着他从前的仇恨。
    这是正确的路吗?
    容璲揉了揉发紧的头皮,想摘了平天冠,走出紫微殿时眨了眨眼,随即又气又无奈,快步下了台阶,冲到摇摇晃晃蹲下的傅秋锋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朕说了不让你到霜刃台,你还出来干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躺在床上养伤吗?能不能让朕省点心?容璲一连串责怪下来,语气越来越轻,唉,朕送你回去。
    傅秋锋扶住额头,静坐了一会儿,对容璲歉疚地笑:抱歉,臣只是想说臣不用宫女伺候,但没在路上追到您,您送臣到天垣门就好,轿辇还停在那里。
    容璲小心地扶他起来,心情有点复杂,又不甘心这么认输,倔强道:朕赏给你的,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兰心阁也住不下啊。傅秋锋搭着容璲的肩小声道。
    她们晚上就回去。容璲陪他放慢脚步。
    傅秋锋想不出什么再拒绝的理由,但仍没放弃下次有机会再劝,等容璲陪他到了天垣门,才催促道:陛下,您还要去御书房,就不用再送臣了。
    你都听见了?容璲抿了下嘴,放开傅秋锋盯着他。
    是,还请陛下恕罪。傅秋锋点点头,轿夫抬着轿子小跑到傅秋锋身边,傅秋锋扶上轿辇,刚要抬腿,想了想,抬头对容璲笑道,陛下是臣所见的,最好的皇帝,臣十分仰慕您。
    容璲心跳稍快,下意识地干咳一声,手抬至唇边又飞快放下,眼神扫过地砖的缝隙,再抬起时,傅秋锋已经上了轿辇闭目养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头的直球
    打完就跑
    第72章 君臣02
    傅秋锋在晃晃悠悠的轿辇上头脑发昏,想起刚才那句十分仰慕,总感觉哪里不对,不知道是用词还是气氛,总之现在回忆就很微妙。
    但容璲忙于政务,应该不会多心傅秋锋单方面甩开这个念头,等回了兰心阁,小圆子也被六个宫女惊呆了,看着她们手脚麻利地换好新床单,倒水倒茶,扫地擦地,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
    傅秋锋最后坚决地拒绝了宫女们给他更衣擦脸,自己关好门躺回床上,半昏半睡的休息养伤。
    另一边容璲本想晚上去找傅秋锋一起用膳,但他完全低估了自己在早朝一番整治后的成果,御书房里等着奏报的大臣一直排到院里,到了傍晚,还有左思右想瞻前顾后一个下午,才决定坦白从宽请罪招供的官员。
    这些人或是遭受威胁或多或少提供了情报给公子瑜一众逆党,或者是被公子瑜拉拢但徘徊不定,真正该关进大牢的都被容璲弄进了大理寺,该死的也都留给了霜刃台,剩下这些半桶水的官员容璲准备用来收拢人心,所以只训话就训到了三更天。
    容璲也实在困得不行,让众人散了明天再说,让冯吉带上奏折随他去兰心阁,等到达时兰心阁也一片漆黑,傅秋锋早就睡下。
    陛下,您要不还是先回碧霄宫吧。冯吉看着容璲眼下隐约的青黑就心酸,折子都递上来了,也不急在一时,您再不好好休息,身体熬不住的啊。
    睡哪里都一样。容璲对听见动静起来点灯的小圆子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就在前厅坐下,不必去吵傅公子。
    傅秋锋夜晚这觉睡得很沉,睡眠总是恢复体力最好的方式,翌日醒来时,除了背后时不时发作一下的隐痛,之前的眩晕一扫而空。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趴在门缝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冷不防对上了怜玉水灵灵的眼睛。
    公子。怜玉站在门边,声音小的像在做口型,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热大夫送来的药。
    傅秋锋揉了揉太阳穴,看怜玉缓慢地放轻脚步退开,把门开大了,左右都没见到其余五个宫女,总算自在了些,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披上外衣出去,结果又看见容璲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偏头把脸挡在臂弯里,不知睡了多久。
    陛下?傅秋锋放轻嗓音来到容璲身边唤道,容璲没有动弹,傅秋锋注意到桌上堆着的奏折,轻叹一声,然后撑着桌沿探头去看容璲扭在另一侧的脸。
    容璲猛地张开眼皮,漫上通红血丝的眼珠一转,盯着俯身探头探脑的傅秋锋。
    傅秋锋呼吸一提,差点趴到容璲身上,撤开两步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问道:陛下,您奏折看到现在?
    没有。容璲一点点直起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随手把压在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朕想你想到现在。
    傅秋锋:
    傅秋锋捧着茶内心复杂,不知道容璲这句话是出于什么原理,容璲半阖着眼帘,几道压痕从眼角延伸到发干的唇,靠在椅背上微微低头抱着胳膊,显得憔悴又我见犹怜他确实是怜爱了那么一瞬间,然后赶紧握拳抵住脑门驱散这个冒犯的想法。
    那您何时睡的,您睡着了吗?既然来了,为何不到卧房休息?傅秋锋关心道。
    朕来时看了会儿折子。容璲嗓音慵懒散漫,没去看傅秋锋,但句句都是针对他的不满,朕以为你能察觉正厅有人,朕想等你醒来查看再去卧房,免得吵醒你,但你一直没起来,朕就一直等,趴在这睡得脖子都疼了。
    傅秋锋:
    傅秋锋实事求是地说:吵醒了臣也不会怎样啊,外伤而已。
    容璲的怨气丝丝缕缕的逸散出来,瞪了傅秋锋一眼,哼道:把桌上的折子收拾好。
    傅秋锋依言去办,容璲的眼神落在他肩背上,片刻后问:恢复的不错?
    是,多亏陛下一路及时护送,还有林前辈的药。傅秋锋估量道,再有三天应该就能动武了。
    容璲抬起指尖,傅秋锋背对着他蹲下把奏折放进筐里,披着的外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他盯着颈椎骨节的突起,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外衣的领子压了回去。
    傅秋锋动作一停,狐疑转头:陛下?
    没什么。容璲强行板起脸道。
    那您的手?傅秋锋扬起眉毛,瞥了下容璲的胳膊。
    容璲有些神游天外,掌心传出的温度似乎能融化他的烦躁和疲惫,他像抚摸动物的皮毛那样轻轻摸了两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傅秋锋满脸疑惑,站起来推开容璲的手,随口猜道:这是那个,冬天把雪塞进别人领子的恶作剧?
    容璲:
    容璲的心又累了回去,昨天傅秋锋说他是最好的皇帝时,那一刻仿佛清风吹开湖面的晨雾,他的心海泛起圈圈涟漪,荡开总是萦绕不散的迷惘。
    他不想傅秋锋受伤,又欣赏傅秋锋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果断,他不想傅秋锋盲目认同他,又在傅秋锋由衷称颂时满怀欣悦,他尊重傅秋锋的自由,却也想把傅秋锋留在身边,很近很近的身边。
    朕有些话。容璲在矛盾中开口,如果朕在你心中的重量足够,那朕说出来,应该也可以吧。
    陛下但说无妨。傅秋锋不解其意,难道是霜刃台有何艰巨的任务?
    不,是朕自己的问题。容璲靠着椅背仰头,后颈枕着冰凉的横木,目光慢慢落下来,有些凝重和迟疑,朕对你
    傅秋锋还没见过容璲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皱着眉反思自己莫非是有什么恶劣的习惯让容璲很有意见,又因为涵养太好,拉不下脸说?
    臣睡觉打呼噜?还是吃饭吧唧嘴?傅秋锋一本正经地问,还是口
    不是!容璲一拍桌子怒道,你要是打呼噜朕早就把你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