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页
江南多书院,这有些年纪的客人浑身文人气息,林绣想他应当是位教书先生。
心里思忖着,林绣笑脸迎上去。“实在抱歉,本店最后一批软包刚卖完。您看来些别的可好?”
荣清先要一人一碗芝麻糊,对着菜单看了会,又点份芝麻毛笔酥与各式点心。
掌柜的干脆答应下,殷切问,“您要提斗还是屏笔?”
周鸿没忍住笑出声,其余几人也使劲绷住表情。没想到先生很认真地答,“两种都来一些。”
菜单末页,新写上去的拔丝莲子还墨迹未干。
周鸿看眼外头的积雪,不由奇道,“林掌柜,如今时节还有莲子吗?”
“扬州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小店用的从崖州运来的鲜莲子,又嫩又甜。冬日吃了还能补中养神,清心去火。”
荣清本来不怎么爱吃甜食。尤其莲子清苦,淋上糖浆甜腻腻的,能好吃吗?
只是听店主这么一说,再对上众学生翘首以盼的神情
他合上菜单,“劳烦再加份拔丝莲子与蟹黄兜子。”
天色不早,暖黄火苗“呲”声窜起,在灯盏里摇晃。
因先生在的缘故,几人吃得颇文雅。没了往常调羹刮碗的脆响和吸溜声,周鸿还真有些不适应。
饮尽最后一口,他才满足地把脸从空碗里抬起来。
方才吃得实在太忘我了。他赶紧放下调羹,从碗后小心翼翼看先生脸色。
哦豁!
芝麻糊的碗竟空了!
先生还在认真地嚼蟹黄兜子!
与同窗眼光交汇,皆是满满的诧异。荣先生从来不重口腹之欲,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吃了许多。难得!
其他几名学子都在心中默默记下这家店铺。如意馆,好名字,逢年过节的赠礼似乎有着落了。
拔丝莲子米盛在荷叶上压轴出场,不像别家店那般油润光泽,只间杂几枚红绿樱桃丁增彩。
可如此温温吞吞的杏黄却莫名的勾人馋涎。
周鸿硬生生从这朴素如米清淡如豆的颜色中,“瞧”出了淡淡莲子香。
糖丝极细,亮堂堂而千勾百绕。
他咽咽口水。吃起来应当也不是太甜吧?
荣清一捻银闪闪的糖丝,神情登时变了。“这是油底沉浆的手法?”
难得有懂行的人,林绣笑着点头,“先生好会吃。”
壳鼓得圆胀,而瓤半中空。
“外壳嚼着很酥脆,仁仍很软嫩。莲子清苦的底味全没被夺走。”
林绣笑得眉眼弯弯,还真没想到老先生对此有研究。
荣清长筷一夹,若有所思,“好几年没在扬州见过这般手艺了。”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看着这莲子球在清油里浮沉过一遭,却连一丝一毫油腻气都没有。
“林掌柜竟能一气呵成!想来若非天赋过人,实难达到如此水准。”
荣先生夸得真心实意,让林绣久违地有点脸红。
说起来,这道菜应该算是她从探店博主转向厨艺博主的开始。
林绣一开始并不怎么会做菜,能火完全借自己能说会道的光。她专门开了一个系列,讲述这些快要失传的厨艺之道。
一个油底沉浆的故事,说得屏幕前众老饕口水直动。视频发布的当晚,本市好几个酒店就都接到电话,客人点名了要吃这道菜。
林绣乐了还没两天,麻烦就先找上门来。
有个烹协的老专家特意出了期视频diss她。
“有些人呐,怕是铲子都没拿过就空口白牙胡说。这细伶仃胳膊,估计锅都颠不动。”
“琥珀桃仁之所以能和雪绵豆沙共列一级资格证考级菜,就在其油底沉浆的高级技法。”
“嘴皮子利索可不比手中苦功。挂霜、翻砂、琉璃、拔丝、糖色,光熬糖的形态就不止这五种。我们在大灶上忙活时,她恐怕还在家捏泥巴玩呢。”
林绣: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任谁都肝火旺。林绣不得不承认人家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她还真不服气。不就颠个锅做个饭吗,有什么难?
没想到还真不是她讲故事那般简单。她第一次炒出一大锅糖色,第二次直接把锅都烧着了
林绣苦心琢磨着,过油和拔丝一锅出,如何才能不沾底?没想到每日在热烘烘的厨房苦练,还真让自己做出来。
油底沉浆就讲究个过油而不腻。莲子从嫩白到淡黄,染上油金色,每一步都要眼明手快,死死盯着火候变化。练个几十天,手上被油点子溅得脱敏,手法也就差不多。
文艺点说,“无他惟手熟尔。”
与她相谈甚欢,荣清想起江霁容给他带来的那本手稿。
食汇集第 一卷,盛京篇。虽然字不很美丽,但不只食评,更多引经据典的,还夹杂一两句俏皮的批注。
自己当时怎么说来着?似乎是夸她躬身于市坊,闻弦歌而知雅意。
埋头苦吃的学生们总算停下,荣清起身,“早听周鸿说起,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
林绣不太谦虚地笑着应了,亲自送到门口,“诸位慢走。”
荣先生此刻心情爽朗,忘了刚才把他们写的文章骂个狗血喷头的事情。
对追出来送他的小娘子摆摆手,“我们两日后再见。”
林绣挠头,“还真是不巧。在下两日后前往赴宴,不过您来小店找梁新也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