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说话也断断续续，她半猜半问，才知道他最近这大半个月过得并不舒坦。
    他拿着报告去首都找投资。刚开始他把报告打印出来投进风投公司，一直没等到答复，他不死心，天天守在门口。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愿意见他，没想到得来的却是否定。
    “他们说我的网站只靠广告挣钱，回报率太低。不值得投资。”
    这还不是最打击人的，真正让他崩溃的是，他的竞争对手来了。
    在汽车网站这个行业，汽车联盟做得最早，流量除了几大门户网站，算是第一。
    但是他最近才发现来了个竞争对手（好车网），而且对方是个富二代，父亲是挖煤起家，身家比他还厚。
    王康总算能体会到江雨彤的绝望了，“好车网铺天盖地打广告，流量很快就超过我了。我要是找不到投资，网站只能等死。”
    之前这个行业是空白，现在有竞争对手，压力扑面而来。他网站赚的广告费一直没有提出来，都是直接用来发广告。
    但是他网站流量不多，一个月才六千，跟财大气粗的好车网相比，根本斗不过。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因为好车网的加入，王康最近跑投资更勤了，但是他投了好几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只好向江雨彤求助，希望能得她指点。
    江雨彤安慰他，“有竞争对手加入，说明你的网站前景很乐观。”
    好东西大家才会抢，没听说谁会争无用的东西。
    这话像是安慰，但听在王康耳里就不怎么美了，“我宁愿不要他们抢。”
    江雨彤试探问，“你爸呢？他之前不是很看好你的网站吗？”
    “他已经给我投了两百万了。”王康也是没辙，才想到给江雨彤打电话，“我爸又代理了一个品牌，他能动的资金很有限。我的网站又一直没有盈利，所以我爸看不到前景，就不愿再投了。”
    一个是自己擅长，且看得见，摸得着的丰厚回报。一个是完全不懂，又看不见摸不到，迟迟等不到回报。是人都知道怎么选。也怪不得王父不愿再投资。
    江雨彤让他先别哭。
    王康将眼泪擦干，将情绪收回。
    江雨彤才问，“你和投资人是怎么谈的？需要他们投多少钱？给多少股份？”
    “我要500万，给他们30%的股份。”王康声音闷闷地，“不过他们还没看到这边，直接就给毙掉了。”
    投资人看的是收益，不是钱少就会投。而且他给的股份太少了。
    江雨彤建议他找别的伙伴，“你在大学就不认识有钱人吗？让他们帮帮忙呢？”
    “我不认识什么有钱人，而且这么多钱普通人也掏不出来。”说到这里，王康突然愣住，声音都透着一股狂喜，“你不是有八百万吗？你愿不愿意投我的网站？这网站还是你亲自写的，你也不想它落寞吧？”
    江雨彤斩钉截铁拒绝了，“我不跟朋友合作。”
    “为什么？”王康急了，“咱俩关系这么好，我的为人你应该也清楚。我不是那种听不进建议的人。你每次提的建议我都采纳了啊。”
    这话倒是真的，但是江雨彤还是拒绝了，“那是因为我是出于朋友道义才帮你的。如果咱俩一块合作，你未必会听我的。而且你也知道我打算做b2c网站，钱本来就不够，我怎么可能还会把钱花到旁处。”
    王康急了，“我不反对你做b2c网站，但是你不是要上大学才有时间创业吗？而且b2c网站前期开发不需要这么多钱。等你做出来，说不定我们网站就起来，到时候也能卖一大笔钱。到时候你的八百万可能就会变成八千万。说不定你都不用去找风投。”
    江雨彤有些惊讶，“你舍得把网站卖掉？”
    说实话王康舍不得，这不是话赶话秃噜出去的么，“我不卖，你可以把你的股份转让出去啊。我不会拦着你。”
    江雨彤沉默良久，才吐露一句实话，“在商言商，如果我想做资讯类的网站，我自己就能开发，而且还完全属于我。”
    2001年走精专路线的网站还很少，许多行业现在都是空白，她没必要用五百万换汽车联盟30%的股份。
    要知道王康自己才投了不到三百万，就算他是创始人，也不值这么多。他们关系近，她不想吃亏，也不想损害朋友情谊，话说得很直白。
    王康声音闷闷的，“那我给你50%。”
    江雨彤没有正面回答，“要不然你再找找风投，我其实不想跟朋友合作。回头咱们因为这点股份分道扬镳，不值得。”
    说完，她直接将电话挂了。
    江雨彤去菜市买菜，打算犒劳自己做顿好吃的。
    这些日子全是姐姐做饭，这么热的天，也真是难为她了。
    她到了家，刚进屋，就听到有人在哭，寻声望去，只见她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颤抖着肩膀，一只手捂住嘴唇，一连串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看到她回来，李秀珍立刻擦干眼泪，装作无事发生，挤出一抹尬笑，“回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们在房子那边盯人装修。我先回来做饭。”
    江雨彤将菜放在餐桌上，走过来，盯着妈妈的眼睛，“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秀珍若无其事摇头，“没事。”
    江雨彤又不是真的十五岁，李秀珍平时风风火火，这会儿却在哭，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家里最近不缺钱，他们三个也都很乖巧，老家那边也没事发生，能让她妈哭的只有她爸了，“是不是爸惹你不开心了？”
    有这样精明的女儿，还被她看到自己哭，李秀珍再怎么也掩饰也没用，她捂脸嚎啕大哭，“雨彤，你说妈该怎么办呢？你爸……你爸真是混账！”
    她也是没办法了，这段时间她吵过，闹过，骂过，他就是不听。她又打不过他，她能怎么办？
    李秀珍握住女儿的手，眼泪像断像的风筝流个不停，“雨彤，我和你爸要是离婚，你跟谁？”
    江雨彤想也不想就道，“我跟你。”
    李秀珍感动坏了，搂着女儿哭个不停，“乖女儿。妈就知道你会跟妈走。”她抽泣着问，“那你姐和你弟呢？他们选择跟谁？”
    这么热的天，家里也没有空调，江雨彤热得受不了，轻轻推开她，“我让他们都跟你。行了吧？你还没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呢？”
    李秀珍这才告诉她事情经过。
    大概十天前，蓝大军给江建业打电话，说有个生意要带他一块发财。
    江建业立刻去找蓝大军。回来后，他要把钱取出来投资。
    李秀珍当然不干，跟他吵起来。可江建业就像被洗脑似的，怎么说都不听。两人正在冷战。
    李秀珍越想越生气，骂骂咧咧，“你爸说了，我要是不把钱拿出来给他投资，他就要跟我离婚！他这个没良心的，我嫁给他二十年，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他现在居然要跟我离婚。”
    江雨彤给她顺背，“妈，我爸就是吓唬你的。他就是逼你把钱拿出来而已。”
    李秀珍越发难过。两口子吵架，互相揭伤疤，在江建业嘴里，她脾气坏，动不动就发火，不给她面子，总是对他吆五喝六，他早就受够她了。
    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李秀珍自尊心受不了，“你爸是来真的。”
    江雨彤原身记忆里见父母的机会并不多，不懂父母之间的感情，只知道家里什么事都是李秀珍做主，江建业很少拿主意。
    江雨彤打断她，“你还没说什么生意呢？”
    李秀珍也不懂，“说是在乡下租块地种树。他们正缺钱，想拉你爸入伙。事事不用你爸操心，只等将来分钱就成了。我觉得这事太不靠谱，坚决不同意。你爸非要投。说蓝大军是看得起他，才找他投资的。”
    江雨彤明白了，她妈是嫌蓝大军不实诚，将来分钱全靠对方良心。不靠谱。
    江雨彤对花卉市场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发展，她只记得在蓝书瑶拿第九块金牌时，蓝大军突然出车祸死了。
    要是她爸投资种树，没有什么文件，连本钱都要不回来。
    江雨彤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妈，我爸这回是铁了心要投资。我也觉得蓝叔叔不太靠谱，我觉得你俩吵架太影响感情，你不如把钱给花光了。这样他想投也没钱。”
    李秀珍被女儿这话雷得里焦外嫩。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李秀珍瞠目结舌，“回头你爸知道了，他能饶得了我？”
    江雨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也总比他把钱扔水里强吧？”
    李秀珍有些犹豫，“怎么花？”
    “当然是买房了。”江雨彤之前不想管的，现在倒觉得将计就计，等她爸妈将来当了包工婆，以后她就能少操点心了，“现在买房，明年年底才能拿到房本。爸想卖都没法卖。这主意是不是很靠谱？”
    李秀珍有些犹豫，虽然家里都是她做主，但她都会跟丈夫商量，现在不经过丈夫同意，自己就去买房。回头肯定会吵起来。
    李秀珍可怜兮兮问，“要是你爸真跟我离婚怎么办？”
    “你有我们，你怕什么！”江雨彤苦口婆心劝她，“妈，我看咱爸是飘了。你现在忍他让他，将来一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你得听我的。不给他作妖的机会。就算到最后，你俩真的离婚，我们姐弟三个也会跟着你，孝顺你。”
    李秀珍听着前面还挺靠谱，听着后面，觉得这闺女真是匪夷所思，哪有亲生女儿撺掇父母离婚的，而且她居然一点也不伤心，也不介意，就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这也太冷漠了吧？谁家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秀珍看女儿的眼神相当复杂，有难以置信的惶恐，有无法理解的惊讶，更多的是担忧，“雨彤，你？”
    江雨彤见她神色不对，猜到这年纪的人都接受不了离婚，赶紧补充一句，“我只是把最坏的情况说给你听。反正再坏也不会比我说的更坏。如果你连最坏的情况都能接受，这件事就值得做。”
    李秀珍现在脑子就像一团浆糊，刚开始她只是想来找三个孩子当靠山，从他们这边汲取力量。现在被女儿一通话给说得整个人慌了神。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揉了揉脸，“你让我想想吧。”
    江雨彤也没逼她，“那您好好想想，我去做饭了。”
    李秀珍胡乱点头，她看着小女儿像没事人一样拿着刚买来的菜去厨房，又是做饭，又是择菜，洗菜，炒菜，动作有条不紊，半点不受影响。
    李秀珍来之前挣扎很久，要不要打扰三个孩子。
    她还在担忧他们知道父母离婚后的反应，他们可能会害怕，会难过，会哭泣，会担心没人养。
    可这会儿，见小女儿这么平淡的反应，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李秀珍站在厨房玻璃门前，看着小女儿忙碌，终于打破寂静追问，“你就不害怕我和你爸真离婚吗？”
    江雨彤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李秀珍：“……”
    她觉得小女儿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太天真。父母离婚，儿女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李秀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把话说得更透彻一点，“我和你爸要是离婚，你很快就会有后妈，你就一点不介意？”
    江雨彤将炒好的菜放到桌子上，“我已经十四岁了，还有四年就成年。我可以做主。你们离不离婚，不会影响我。也别说为了我们就不离婚。别把锅扣到我们头上。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前世离婚率已经高达40%，白头到老的夫妻太少，江雨彤的婚姻观是合则聚，不合则散。人生匆匆几十年，没必要勉强自己。
    江雨彤手撑着桌子，语气淡漠得不像话，“蓝书瑶曾经劝过她妈离婚。可她妈每次都说她是为了她才不离婚。蓝书瑶说她讨厌她妈说这句话。感觉自己好像被她道德绑架了。”
    李秀珍木呆呆看着她，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摸不清道不明的辛酸和委屈。
    她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在家时，听父母的话，结婚后，生儿育女，赚钱养家。
    别人怎么活，她也就怎么活。她从来没真正为自己活过。
    就像丈夫发狠话要跟她离婚，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孩子们会不会受到影响。
    现在孩子跟她说，你不用管我们怎么想，你们离婚影响不了我们。她就好像一下子没了寄托，她只剩下茫然，她在心里问自己：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